以下文章来源于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 ，作者山宴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蒙大拿州成为美国第一个全面禁止TikTok的州

继3月蒙大拿州参议院投票通过后，4月15日，蒙大拿州众议院又以54票比43票的结果，将一项在全州范围内禁止TikTok的法案（法案号SB 419）提交给州长格雷格·詹福尔特（Greg Gianforte）。5月17日，蒙大拿州州长詹福尔特签署该法案，禁止TikTok在该州内运营，并禁止应用商店在该州内提供TikTok的下载服务。禁令将自2024年1月1日起生效。

该法案规定，违反禁令相关规定的任何实体将面临每次每天1万美元的罚款，其中违规定义为用户访问TikTok、被提供访问TikTok的能力、被提供下载TikTok的能力。此法案仅针对企业而非个人，个人用户行为不会受到惩罚。同时该法案规定，若TikTok被未在“指定为外国对手”的国家或地区注册成立的公司收购，该禁令将失效。该法案目前还缺乏更多的详细内容和执行细节，例如蒙大拿州用户是否可以使用虚拟专用网络（VPN）来重新定位以使用TikTok等。当被追问细节时，蒙大拿州参议员雪莉·万斯（Shelley Vance）只模糊表示，遵守该法案的责任将落在TikTok身上。

这是目前为美国公共部门对Tiktok采取的最极端的禁令。但同时，该法案或将面临几个方面的法律挑战，包括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的权利、美国跨州商业活动和剥夺公民权方面的法律等。这些法律挑战可能导致该禁令推迟甚至失效。

（蒙大拿州州长格雷格·詹福尔特签署禁止TikTok的法案，图片来源：Thom Bridge, 美联社）

风暴之前：TikTok与日俱增的压力

蒙大拿州州长詹福尔特在签署该法案后在个人推特上表示，禁止TikTok是为了保护蒙大拿州人民的个人隐私数据不受中国方面收集。詹福尔特此前已签署过禁止在政府发放的设备上使用TikTok的法案，并敦促州立大学系统照做。

（图片来源：推特）

事实上，该法案的签署只是一个缩影。由于美国方面关切TikTok与中国政府之间的联系以及美国公民个人隐私数据安全问题，在这场风暴来临之前，TikTok在美国便已面临与日俱增的压力。

早在2020年，特朗普政府就曾试图禁止TikTok进入苹果和谷歌的应用商店以及促使TikTok出售给美国公司，但最终因法律诉讼被搁置。去年，美国国会禁止在联邦政府设备上使用TikTok，弗吉尼亚州和南卡罗来纳州等州也宣布了类似禁令，包括佛罗里达州参议员马克·卢比奥（Marco Rubio）和威斯康星州众议员迈克·加拉格尔（Mike Gallagher）在内的立法官员进一步提出了在美国禁止TikTok的相关立法。

今年3月份，拜登政府采取了强硬方式，要求TikTok母公司字节跳动出售股权，否则TikTok在美国将可能面临封禁。对此，TikTok发言人布鲁克·奥伯维特（Brooke Oberwetter）则表示出售股份并不能解决数据安全问题。此外，拜登政府还表态支持一项由弗吉尼亚州民主党参议员马克·华纳（Mark Warner）和南达科他州共和党参议员约翰·图恩（John Thune）发起的新法案，该法案将赋予美国政府更多的权力来监管TikTok。

除了白宫方面，关于TikTok的指责和抨击也见证了两党罕见的团结。3月23日，美国国会举行针对TikTok的听证会，对TikTok首席执行官周受资（Shou Chew）进行提问质询。在听证会上，50多位立法者对周受资的辩护表示怀疑，他们指责TikTok侵犯用户隐私、损害青少年心理健康并导致一些年轻人死亡。主持听证会的众议院能源和商业委员会主席凯茜·麦克莫里斯·罗杰斯 (Cathy McMorris Rodgers) 在听证会上发言表示TikTok应该被禁止：“我们不相信TikTok会接受美国价值观，TikTok一再选择了更多控制、监视和操纵的道路。” 来自得克萨斯州的共和党议员奥古斯特·普夫鲁格 (August Pfluger) 表示，两党人员对TikTok的看法见证了三四年未见的政治团结（Political Unity）。对此，周受资陈述了中国政府对TikTok的潜在影响以及TikTok算法对青少年的影响，并否认与中国官方分享过相关数据。然而立法者一方似乎对周受资的答复并不满意。TikTok提出的旨在将美国用户数据存储在美国国内服务器上的“德克萨斯计划”（Project Texas）也被拜登政府拒绝。《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社论观点认为，在过去几年里，共和党和民主党议员越发团结在对中国企业日益增长的敌意中。

4月底《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披露了一项调查结果，称近一半的美国选民支持禁止TikTok，不过对TikTok的态度在不同党派、年龄、种族之间存在明显分歧。调查样本中，支持禁止TikTok的多为共和党支持者以及65岁以上的老年群体。据英国广播公司（BBC）分析文章，TikTok在美国的主要用户为25岁以下的人群，即使了解上述争议，他们对TikTok的使用热情也并未衰减。参与调查的民调人员表示，虽然大多选民认为TikTok具有一定安全风险，但目前为止这种担忧并不强烈。

（图片来源：华尔街日报）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不难发现，蒙大拿州对于TikTok的明令禁止并不是突发事件，该法案的签署正值美国多方对TikTok进行严格审查的时期，蒙大拿州的禁令拉开了TikTok在美国面临的新一轮严峻挑战的序幕。

各方回应：该法案或将面临法律挑战

作为此次事件的当事方，TikTok发言人奥伯维特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该法案非法禁止TikTok侵犯了蒙大拿州人民的第一修正案权利，同时她还补充，蒙大拿州人民可以继续使用该应用程序，TikTok将继续捍卫蒙大拿州内外用户的权利。应用商店供应商苹果以及谷歌暂未对此做出回应，但据《纽约时报》消息，一个由苹果和谷歌资助的贸易组织曾表示，这两家公司不可能在一个州阻止对 TikTok的访问。

除了当事各方，TikTok支持者首先抨击了该法案“违宪”。科技行业贸易组织NetChoice的总法律顾问卡尔·萨博（Carl Szabo）表示，该法案“无视美国宪法”；哥伦比亚大学奈特第一修正案研究所（Knight First Amendment Institute）的执行主任杰米·贾弗（Jameel Jaffer）指出，蒙大拿州将很难说服法院该禁令符合第一修正案，早前他曾在一份报告中表示，禁止或限制访问社交媒体是专制政权的标志，人们应该谨慎地给予美国政府这种权力；包括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在内的批评者亦抨击了该法案侵犯公民受到宪法第一修正案保障的言论自由权。据《华尔街日报》报道，该联盟的地方政策主管基根·梅德拉诺（Keegan Medrando）在一份声明中称，蒙大拿州州长及立法机构以反华情绪为名，践踏了蒙大拿人的言论自由。

其次，TikTok支持者还表示，蒙大拿州官员未提供足够证据证明全面禁止TikTok是合理的。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律师阿什利·戈尔斯基（Ashley Gorski）指出，美国政府没有任何具体证据表明TikTok将对国家安全造成危害，只是模糊地猜测美国人的数据可能会被使用或中国政府可能利用TikTok进行宣传。

此外，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援引的专家观点，抛开该法案面临的法律挑战，苹果、谷歌应用程序商店按国家、地区运营，无法在州一级过滤应用程序。美国科技行业总裁和高管协会TechNet的代表表示，应用商店没有能力在不同州屏蔽某个应用，并且确定其可否运行是应用程序本身而不是应用商店的责任。咨询公司Recon Analytics的分析师罗杰·恩特纳 (Roger Entner) 相信应用商店或许会执行该法案，但执行起来将会漏洞百出。移动安全专家威尔·斯特拉法特（Will Strafach）则表示，使用虚拟专用网络可以轻松更改地理定位。

除知名组织、专家的支持，TikTok用户也采取了行动。TikTok目前美国拥有1.5亿的月活用户，已成为许多企业经营的重要阵地之一，对TikTok的禁止若生效，将会有数以万计的企业和个人受到影响。部分TikTok用户已起诉该法案违宪，蒙大拿州众议员佐伊·泽菲尔（Zooey Zephyr）也表示自己收到了数百封反对该法案的电子邮件。

尽管TikTok的支持者们对该法案的“违宪性”抱有信心，然而，《华尔街日报》有分析文章认为，第一修正案保护言论自由，但不是绝对的。在涉及国家安全的问题上，政府试图规范言论的举措也许是合理的。美国最高法院曾在2010年支持一项联邦法律，禁止向外国恐怖组织提供物质支持，也不能向其合法的活动提供建议，该法律被认为有侵犯言论自由权的嫌疑。

TikTok方：针对禁止法案提起诉讼

5月22日，TikTok向美国蒙大拿联邦地区法院米苏拉分院（Federal Court in Missoula）针对蒙大拿州禁止TikTok法案对蒙大拿州提起诉讼，称该法案基于TikTok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的错误观点而禁止TikTok，此举侵犯了美国宪法中有关言论自由等权利，要求法院推翻该禁令。

在诉状中，TikTok指控该法案在四个方面违反法律，包括违反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言论自由条款、法律体系中的联邦优先权设定、宪法的商业条款以及不得剥夺公民权法案内的条款。

据彭博社（Bloomberg）报道，TikTok在起诉书中强调蒙大拿州是基于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制定了这些非常规和前所未有的措施，蒙大拿州“没有引用任何内容”来支持其声称中国方面可以访问TikTok用户数据的说法”。TikTok表示从未、也不会与中国政府共享美国用户的数据，且TikTok方已采取实质性措施保护用户的隐私和安全。

TikTok发言人布鲁克·奥伯韦特（Brooke Oberwetter）22日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我们正在挑战蒙大拿州违反宪法的TikTok禁令以保护我们的业务和蒙大拿州数十万TikTok用户，相信基于一系列有力的先例和事实，我们的诉讼将占据上风。”

针对TikTok诉讼，蒙大拿州总检察长奥斯汀·克努森 （Austin Knudsen）的发言人艾米丽·弗劳尔（Emily Flower）随后表示，该州已准备好应对这场诉讼，“我们预料到法律挑战，并已做好充分准备，捍卫有助于保护蒙大拿人隐私和安全的法律”。

在TikTok提起诉讼之前，一众TikTok内容创作者和用户18日向美国蒙大拿州地方法院提起诉讼，指控该法案违宪并将扰乱他们的生计。

（今年3月，TikTok创作者聚集在华盛顿国会大厦外抗议针对TikTok的限制，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禁止TikTok背后：错综复杂的双边关系与美国国内政治

从广泛的中美双边关系以及世界整体格局来看，蒙大拿州颁布禁止TikTok法案的影响不仅局限于蒙大拿州这个地理区域，也不只局限于TikTok本身。

从范围上来看，据《华尔街日报》评论文章观点，这场诉讼结果可能决定华盛顿方面正在考虑的一项全国性的关于TikTok禁令的命运。虽然蒙大拿是第一个颁布法案禁止公众使用TikTok的州政府，但去年底对政府设备和网络的针对性禁令在美全国范围内层出不穷，美国政府和38个州已经发布了此类禁令。欧盟、英国、加拿大和其他一些国家最近也实施了类似的限制，禁止在政府设备上使用TikTok。笼罩在TikTok上方的迷雾似乎越来越重。

此外，这场风暴背后也并不仅是针对TikTok。詹福尔特在签署该法案时表示，他将指示一些州雇员禁止在州设备上以及在蒙大拿州州事务中使用所有与外国对手相关的社交媒体应用，其中包括即时通讯应用微信（WeChat）。不仅如此，近年来美国官员已采取一系列措施阻止中国科技和电信公司接触美国供应商和客户，美国方面还授权520亿美元用于美国国内半导体制造和研究、限制美国向中国出口芯片制造设备，以减少美国对亚洲制造的计算机芯片的依赖。据《纽约时报》观点，中美之间因经济科技领导地位以及国家安全问题展开对抗，而拥有一亿美国用户的TikTok则处于这场争斗的中心。TikTok是中美之间“技术冷战”的最新高地。

就美国国内政治环境来说，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副教授龚洪烈在接受俄罗斯卫星通讯社（Sputnik）采访时表示，蒙大拿州颁布禁止TikTok法案体现了美国社会在泛化国家安全议题上日益极端化的趋势。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在5月23日的例行记者会上应询表示，美方迄今未能拿出证据证明TikTok威胁美国国家安全，却一再对有关企业进行打压，这是泛化国家安全概念、滥用国家力量的霸道行径。中方敦促美方尊重市场经济和公平竞争原则，停止无理打压别国企业的行为。

龚洪烈教授进一步指出，美国政府官员推动这项法案是不惜冒着违宪的风险去获取政治利益，这也说明了美国社会和政界整体的民粹化、极端化倾向。《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早期一篇文章便已指出，在白宫眼中，TikTok不仅是一款发布短视频的社交娱乐应用，而正逐渐成为一种政治工具。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吴心伯也曾提出类似观点：TikTok向中国政府转移美国公民个人数据的说法只是借口，美国政府的真正动机还是出于政治和商业的考虑。

结语

在反复提及禁止TikTok的背景下，蒙大拿州州长签署禁止TikTok法案，成为美国首个采取如此极端方式的州政府。TikTok目前已对其提起诉讼，反对者们以该法案的“违宪性”为依据认为该禁令将被法院推翻，后续进展仍有待观望。但我们必须认识到，蒙大拿州禁止TikTok绝非偶突发的偶然事件，这场TikTok和蒙大拿州政府之间的较量背后受错综复杂的美国国内政治、中美双边关系乃至整体世界格局的影响，我们对这场较量的分析也必须加以更加广泛、长远的眼光。中美双边以及TikTok与蒙大拿州政府之间都在各自较量。

参考文献：  

1. VOA，蒙大拿成为美国第一个全面禁止TikTok的州， https://www.voachinese.com/a/montana-to-become-first-us-state-to-ban-tiktok-20230517/7098351.html

2. Stu Woo and Meghan Bobrowsky, 华尔街日报, 蒙大拿州签署TikTok禁令，诉讼大战蓄势待发，https://cn.wsj.com/articles/蒙大拿州禁止tiktok将引发言论自由法律斗争-d0c7d8a9

3. Meghan Bobrowsky and Stu Woo, 华尔街日报，蒙大拿州议员批准全州禁用TikTok， https://cn.wsj.com/articles/蒙大拿州议员批准在全州内禁用tiktok-ff9a6cc8?tesla=y

4. Sapna Maheshwari, Montana Governor Signs Total Ban of TikTok in the State, New York Times, https://www.nytimes.com/2023/05/17/business/montana-tiktok-ban.html

5. Cecilia Kang, David McCabe and Sapna Maheshwari, New York Times, Lawmakers Blast TikTok’s C.E.O. for App’s Ties to China, Escalating Tensions, https://www.nytimes.com/2023/03/23/technology/tiktok-hearing-congress-china.html

6. David McCabe, New York Times, White House Said to Consider Pushing Congress on Dealing With TikTok, https://www.nytimes.com/2023/03/06/technology/white-house-congress-on-tiktok.html

7. SB 419 ENROLLED BILL AN ACT BANNING TIKTOK IN MONTANA, https://leg.mt.gov/bills/2023/billpdf/SB0419.pdf

8. Brian Fung, CNN, Why Montana’s TikTok ban may not work, https://edition.cnn.com/2023/05/19/tech/montana-tiktok-ban-legal-enforcement-challenges/index.html

9. Stu Woo and Meghan Bobrowsky, Wall Street Journal, TikTok TikTok Ban Signed in Montana, Paving Way for First Amendment Legal Battle, https://www.wsj.com/articles/tiktok-ban-in-montana-sets-off-first-amendment-legal-fight-5a06d701

10. Halelua Hadero, Associated Press, Montana is banning TikTok. But can the state enforce the law and fend off lawsuits? https://apnews.com/article/tiktok-ban-montana-china-data-chinese-government-71143a3a87c9a0b692d927f72b6fec70

11. Brian Fung, CNN, TikTok creators sue Montana oveer app ban, https://edition.cnn.com/2023/05/18/tech/tiktok-montana-lawsuit/index.html

12. Catherine Thorbecke, CNN, Montana’s TikTok ban leaves users, business owners reeling, https://edition.cnn.com/2023/05/21/tech/montana-tiktok-users/index.html

13. John D. McKinnon, 华尔街日报，《华尔街日报民调》：TikTok禁令在美国不同党派、年龄段之间存在明显分歧，https://cn.wsj.com/articles/民调-tiktok禁令在年轻人和老年人-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引发分歧-4919b245

14. Natalie Sherman，BBC中文，TikTok美国年轻用户为何对中国威胁论不屑一顾，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world-65679761

15. David Shepardson, Reuters, TikTok sues Montana after state bans app, https://www.reuters.com/legal/tiktok-sues-montana-after-state-passes-law-banning-app-2023-05-22/

16. Joel Rosenblatt, Bloomberg, TikTok Sues Montana to Block First Statewide Ban of App,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3-05-22/tiktok-sues-montana-to-block-statewide-ban-of-app

17. David McCabe and Cecilia Kang, 纽约时报中文网，拜登政府要求字节跳动出售TikTok，https://cn.nytimes.com/usa/20230316/tiktok-biden-pushes-sale/

18. 廖勤，解放日报，特朗普政府为何要对抖音海外版下手？https://www.shobserver.com/staticsg/res/html/journal/detail.html?date=2020-08-04&id=297701&page=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