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农村最悠闲的冬天,已经远去了,再也不会重现了


冬天是一年中最悠闲的季节。当然,这是对昔日的农村人来说的。

如今的农村人早已无福消受悠闲的冬天了,他们要在农闲时节外出打工,即使不外出,也得在家门口那些乡办小厂上班挣点活钱。城里人更是无福消受,春种夏忙秋收冬藏,自然界的四季跟城里人无关。不管是炎夏还是寒冬,城里人一年四季都忙着上班。

于是更加怀念昔日农村的冬天了。

数九严冬,难得地出了太阳,天地间一下子变得明亮灿烂。人们溜下火炕,走出屋子,在太阳底下眯起眼睛,被冻僵的脸也渐渐解了冻,嘴角也就能慢慢地上扬了。

这种好天气岂能错过?

午后,女人们扯下一抱柴火进了灶房,给大铁锅添上水,拉起了风箱。不大一会儿,锅里的水就翻起了浪花。女人给灶洞里填进几块劈开的树根,让火一直燃着不要熄灭,好保持锅里的温度。

女人拍拍手站起来,从外边拿来脸盆,放在灶台上,掀开锅盖,身子往后一仰,头往旁边一侧,躲开冒上来的热气,伸手拿起水缸盖子上的葫芦瓢,舀了两瓢热水倒进盆里,又从水缸里舀了几瓢凉水续到锅里,重新盖上锅盖。

女人往盆里加了点凉水,用两根手指搅了搅,直到温度合适了,才端起脸盆来到后院。

屋檐下摞了几个长条凳,是夏天晒麦子时用的。女人搬下最上边一个,放到避风的地方,把脸盆放在上边,又从窗台上取来一包山丹丹洗衣粉,搁在凳子一边,稍稍挽起衣袖,喊孩子过来洗头。

那时候家家都三四个孩子,洗头也是项大工程,只能一个洗了换另一个再洗。



女娃先过来,弯腰,撅屁股,把头埋进脸盆里。女人从腰上解下藏蓝色的粗布围裙,给女娃围在脖子上,以免把棉袄领子弄湿了。

头发湿水,倒上些洗衣粉,搓出沫沫,洗掉,再来一次。脏水泼在院子的墙根,重新换一盆水,基本就可以洗干净了。如果太脏,那就得三盆水。

那时洗头多用洗衣粉。此前,还有人用碱面,也有人把皂角砸烂来洗,后来讲究了,用起了高级洗头膏,名字叫海鸥,蓝色的膏体,一大盒可以供全家用上一阵子。

三四个娃娃都洗好头了。女人坐在避风处,怀里坐着一个娃娃。娃娃把头枕在女人腿上。女人从头上取下一根发卡,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左手轻轻揪着娃娃的耳垂,专注地盯着耳朵眼,用发卡屁股给娃娃掏耳朵。每掏出一块耳屎,娃娃就伸出手掌接着。女人会叮咛:千万不能吃,吃了会变成哑巴。娃娃心里奇怪:这么脏的东西谁会傻到要吃呢?

一边掏完了,换一边再掏。几个孩子排着队掏一遍。太阳暖暖地照到身上,掏着掏着,没准哪个娃娃就枕在女人腿上睡着了。

做完这些,女人又让娃娃们把里外的衣服都换掉,搁在大铁盆里。她用锅里的热水兑上凉水,把衣服又洗了一遍。



家家的院子都拉了一根长长的铁丝,一头拴在屋檐下,另一头绑在院子一棵大树上,用来晒衣服晒被褥。很快,铁丝上就搭满了衣服,铁盆里还有没地方搭的衣服。女人从屋里找出一根绳子,把一头绑在树上,扯着绳子在院子里的树上绕老绕去,再把另一头在树上绑牢。于是,绳子上的衣服也满了。

一个晴天,女人要干多少活啊。

如果是阴天或者雪天呢?

外边滴水成冰,屋檐下垂着很粗很长的冰凌子。屋里的炕烧得暖暖和和,有时烫得屁股都挨不住,只好顺手拿过玉石枕头,垫在屁股底下。

男人们几个聚在一起,坐在外屋的炕上,抽着旱烟聊天,有时也甩几把扑克。总是忙忙碌碌的女人终于有了空闲,几个人钻进里屋,坐在炕上,聊天手上也拿着针线活。

结了婚的女人手里都拿着鞋底。公公婆婆,男人娃娃,甚至还有没娶亲的小叔子,没出嫁的小姑子,哪个一年四季的鞋子不得从女人手里赶出来?其他季节点灯熬油打瞌睡也得做鞋到半夜,在悠闲的冬天,她们还是不敢真正闲下来啊。



女人们聊着天,不外乎是家长里短。谁家媳妇跟男人吵架了,谁家婆婆嫌弃媳妇了,谁家女子嫁人了,谁家孩子懂事了,诸如此类。嘴里说着话,手里的活绝不停下。她们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大针,大针借助顶针的推力穿过又厚又硬的鞋底,拉动线绳的声音就刺啦刺啦地响几声。为了美观,线绳要尽量少接线头,一般都很长。

有的女人爱好,把鞋底做成毛边的,那种毛边是硬生生磨出来的,这种鞋底自然是讲究的。

也有未婚的姑娘凑到已婚的女人堆里的。她们没有已婚女人那种负担,就尽情享受她们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们手里也拿着活计,但都是些华而不实的活计,比如纳个鞋垫、绣个枕套什么的。她们拿着各色丝线,认真地在鞋垫上绣上各种图案或字样,像复杂的菱形啊,漂亮的心形啊,喜庆的红双喜啊等等等等,加上好看的配色,那鞋垫让人当工艺品欣赏还行,谁舍得垫在鞋里、踩在脚下啊?

一个姑娘手到底巧不巧,一双鞋垫就能看出端详来了。

几个女人少不了打趣纳鞋垫的姑娘:

鞋垫在缝纫机上转两圈就行了,至于用这么多心思吗?

是给女婿纳的吧?

那还用说?不然会这么上心?

那个姑娘把脸藏在鞋垫后边,脸一定羞得通红,嘴里却责怪她们胡说八道。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才是她们纳鞋垫的实情。

绣枕套也是为自己将来准备的嫁妆。上边有鲜亮的蝴蝶,蝴蝶在花丛中正翩翩起舞;有相亲相爱的鸳鸯,鸳鸯正在清清的湖面戏水;或者大朵大朵的牡丹……一针一线,有浓有淡,煞是好看。



到了做饭的时候,女人们自然不能贪恋暖暖和和的热炕,一个个收拾活计,下炕回家做饭。男人们自然还在扯闲篇,做饭这件事和他们不相干。

女人先和好面,盖上湿笼布醒着,再去院子里挖菜。

冬天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可吃,只有冬储的萝卜白菜。萝卜白菜就在院子里的土堆下埋着,上边还盖着包谷杆。女人从里边掏出一棵白菜一个萝卜进了灶房。没有点细菜提味,面条寡淡,不会好吃。女人想了想,从门背后拿了一把铲子,到院子里挖几株蒜苗。

蒜苗有几行,但冬天吃蒜苗太不合算了。冬天的蒜苗,露出地面的部分差不多都是干黄的叶子,挖出来吃的少扔的多。如果等开春后,蒜苗蹭蹭蹭地往上窜,越来越高,越来越壮,这个时候再吃蒜苗就合算得多。留在地里的蒜苗很快就能抽出蒜薹,打了蒜薹地底下还能结出大蒜。大冬天吃蒜苗真是太浪费了。

地里冻得硬梆梆的,女人费力地挖了一阵,挖出几株蒜苗就住了手。有这几株蒜苗提味,中午的面条就不会难吃。



女人忙着擀面、烧水、下面。陆续有孩子来喊爸爸回家吃饭,有的孩子干脆端着饭碗给爸爸送到手上来。

一年的辛劳,因为有了这样的冬天,也算得到补偿了吧。

一起坐在热炕上聊天做活的女人,就是今天所说的闺蜜了吧。

这一幕,已经远去了,再也不会重现了。

念此,不觉有些惆怅。

作者简介:清涓,中学教师,工作之余喜欢涂鸦,散文散见于《读者》《读者》(原创)《西安晚报》《燕赵都市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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