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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雯 钱江晚报首席编辑，从业“10年+”。

从《东亚经贸新闻》《电影世界》《青年时报》《今日早报》，到《钱江晚报》，一直在从事文化新闻的采写与编辑。

最近七年，主要在编辑钱江晚报“全民阅读”，以及策划一些大型文化报道。多次获得过浙江新闻奖一二三等奖，以及全国都市类文化报道奖项。

1

从浙南鞋料市场说起

2014年的夏天，我和同部门的小伙伴陈淡宁在温州浙南鞋料市场，以及温州另一处类似城中村的各类小鞋材作坊中转了两天。

如今，五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从鹿城路拐进浙南鞋料市场时，闻到的那种飘散在空气里的化工用料的气味，在江南的湿热中，这种味道驱之不去。

在一定意义上说，这是属于温州民间经济的味道。

“鳞次栉比的小店，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块，从鞋料一街到鞋料八街。这里贩售的，是鞋子的组成部分——鞋革、胶水、化学片、制鞋机械、鞋底、鞋带……所有鞋类‘元件’，都能在这里找到。但却很难在这里买到一双成品鞋。”

可是，这样的细节与文化报道有什么关系？

在两天的“转悠”之后，2014年7月13日，我们以上述文字开场，推出了钱江晚报“全民阅读”的专题报道——《温州作家的日与夜》。

说一说另外一个和我们一起沉潜在市场与作坊里的人，你也许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他是作家王手，也是当时的温州市文联主席。2014年初夏，他的《温州小店生意经》刚由作家出版社推出不久，新的中篇小说《斧头剁了自己的柄》则在《收获》上发表。

不过，在这里，他是一家鞋材店的老板，那个店面名为“足够”，它的经营范围和其他店面并无不同。王手在这里，做着精明的温州生意人，同时，又以作家的身份记录着温州现世的种种——比如，《斧头剁了自己的柄》中，主人公陈胜所开的小店，经营的正是胶水和化学片。王手在自己的小说里这样形容它们：“这两样东西都是做鞋的必需品，一个是粘合用的，一个是做衬里用的……”

在对温州经济最小组成单元的观察之中，我们也几乎采访到了所有创作力旺盛的温州作家——王手之外，还有程绍国、池凌云、马叙、哲贵、东君……

2014年夏天的温州，据公开报道，房价已连续三十几个月在下跌，房产危机的背后，其实是整个温州经济模式面临的瓶颈，而温州作为国务院批准的第一个金融综合改革试点城市，它面临的是更为艰难却必须的转身。

在这样的背景下，温州作家群正推出一部部新作，其内核无一不与温州的日常有关。

作家在观察什么，又在记录什么？他们的记录与观察，以及作家对于时代的积极参与，对于温州又有怎样的意义?

《温州作家的日与夜》写出了作家对温州经济的参与，进而思考他们对现实的关注与再现，以及所提供的经济创伤上的精神修复。

2

编辑的三个“现场”

作为编辑的个人体验，我想从这篇《温州作家的日与夜》开始说起。

可以说，《温州作家的日与夜》这篇报道，达到甚至超出了我们预先的设想——通过我们的表达去体现经济与文化的共生关系，进而引发人们去思考这二者互为促进的途径。

事实证明，这样的文化报道，不仅仅局限于文化自身，它引发的社会关注范畴也是超出文化界，进而进入到各类社会组成的皱褶之间。2014年度的浙江新闻奖评选中，《温州作家的日与夜》获得副刊类二等奖。

毫无疑问，在新闻报道中，记者是冲在最前面的人，那么编辑是否只需要站在后方，无须赶赴现场？

我认为不是如此，甚至，在文化报道的范畴内，编辑所在的现场更深更广。

文化新闻报道有其特殊性，它不像某些社会事件，就在此时此地，而且转瞬即逝。文化报道的对象有多样化的外在表现形式——它可能是一本书、一幢建筑、一段历史、一个行为、一类艺术、一种生活……而这些外在的背后，又隐含着极度丰富的信息，它们与经济、政治、审美、传统与未来，以及我们这个时代的大众生活样态密切相关。

如何去把握这种关系？对一名编辑的要求应该是——“去现场，并在现场之上”。

要抵达这样的现场，我觉得编辑应该具备三个方面的能力：

一，回到历史的“现场”。一个新生的文化事物或事件的产生，不是偶然的，它是周遭环境长期以来的塑造与核心人物主观能动性共同作用的结果。你首先要在资料中回到过去，去梳理何以形成这一事件或者现象的脉络。具体到报道本身，在启动之前就要具备清晰的报道思路并设置合理的文字构架。

二，回到事件的“现场”。资料的梳理，并不一定能形成100%的正确判断。所以，在报道的前期，编辑要和记者一起到新闻发生的现场——假如它并不如你所料，这个时候及时调整还来得及。

三，站在“现场之上”。这一点强调的是编辑要有透过表象看本质的评述能力。对于事物的本质，你不仅要看到，将思路融汇于报道的过程当中，还要能表达，让每一个阅读者都从中读出报道背后的深远意义。

《温州作家的日与夜》体现了这几点。简单说来，我先是在文学期刊《收获》上看到了王手的新作《斧头剁了自己的柄》，在当时对于温州经济的关注中，一个小说看似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顺着这些文字和温州的市井更深一步走下去，会发掘出作家的写作与社会经济的深度关系。将这一关系置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更具有非凡的意义。

理顺了这样的关系之后，我们迅速到了温州，走访了各大鞋材市场，以及写作风格各异的温州作家们。当然，如果笔力仅仅限于对一个市场细节的描写以及作家们创作内容的本身，无法体现改革时代的风云。因此，我们在扎实的采访中，从点到面，而后又跳出“作家”与“鞋材”这两个关键词的局限，以细致而犀利的笔触展现了文化所呈现的多面性。

同时，这些报道，也是我与同事们对“脚力、眼力、脑力、笔力”的自觉践行。

3

走进历史和现实

应该说，上述想法一直贯穿于我编辑钱江晚报“全民阅读”版块的日常当中。

先说一说钱江晚报的“全民阅读”。它始于2009年，以大型文化策划报道为主，不仅为读者解读热门好书，还以人文的角度带领读者去阅读人生与社会。“全民阅读”与读者每周一会，今年它已经10岁了。

5月6日这天，我翻看了在采编平台“媒立方”里创建于2016年10月9日的“全民阅读提纲”，这一条目前的文字数是46614字，是我近三年在记者采访之前列出的采写思路。有一天，我跟同事开玩笑说：“这个字数，可以出半本书了。”可以说，这些文字是我作为编辑抵达的第一个现场——历史的“现场”。

2017年9月，钱江晚报与浙江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共同推出大型文化报道“东海人文纪行”。这组报道自宁波出发，深入到舟山、台州、温州，以及由海岸线辐射而至的福建宁德，以“记者+学者”的配置来讲述浙江人与东海有关的人文故事。

在报道启动前的两个月，我一直在查阅相关资料，并设置报道思路。“干在实处，走在前列，勇立潮头”，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在G20杭州峰会结束之际，对“浙江精神”的概括，也是改革开放以来，浙江面貌发生巨变的真正动因。走东海，自然要逐浪而行，潮头而立。于是，针对几处走访地的特点，我和同事一起商量出了潮起、潮融、潮立、潮奔、潮涌等关键词。这些词的确定，不是拍脑袋的产物，它们必须与当地的历史、当下、未来、风物人情的气质相符合，而且，我们必须要考虑海洋洋流与季节的关系等常识性的问题。

最开始，我们将舟山设为第一站，因为从地理位置的自北而南以及我们掌握的一些资料讲述来看，这样的设置是说得通的。但是，和各地的专家见面深聊之后，我们发现事实与想象不太一样。

在报道启动之前，我和另一位编辑李蔚先来到了舟山，在当地学者孙峰这位“老舟山”的带领下，穿行于由桥梁和舟船连接的大小岛屿和大街小巷之间，走访了定海古城、新城、沈家门、东极岛……基本把舟山文化中与海洋相关的历史与现实摸了一个遍。

随后，我们又来到了宁波，在浙江省社科联的帮助下，召集了宁波的学者进行研讨。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之前凭借相对单一的元素来对城市排位并不恰当，而将宁波作为“东海人文纪行”的第一站更为合适。

宁波位于中国大陆海岸线的中点。《宁波文化丛书》的主编何伟在这套书中写到宁波在我国沿海各大城市中的“早熟”——

当宁波沐浴河姆渡的文明曙光时，我国海岸线上的先民基本还处于文明的空白处；当宁波先秦时期设县建制，广州还是邻近番禺的宁静村庄；当宁波唐代建州（相当于今天的地级市），已是“海外杂国，贾舶交至”的繁华城市，此时的上海还只是一个海滨渔村；宋代的宁波已是闻名国际的四大港口城市之一，天津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一片滩涂；及至近代宁波作为“五口通商”被迫开埠，青岛、大连等城镇化才刚刚起步，更不必说改革开放后才崛起的深圳了。

由此，从人文意义上看东海浙地，宁波当得起“潮起”之所。而且，宁波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源地之一，中国大运河的出海口之一，沿海城市中建城的起源地之一，金融史上我国钱庄的发源地之一，海运史上造船和航海的发源地之一……

理顺了这个关系，我们的记者再次走入东海之滨的这几座城市——走近那些航行的起点和终点；走近曾经装满青瓷与丝绸的库房遗迹；走近博物馆，走近考古遗址；走近城市与村镇的人群……而后捧出了相当不错的人文报道。

而这次报道中的调整，也让我更加意识到了编辑出去走一走的重要性。只有走出去，对于事物的判断才能准确，而在后续的工作中，也能形成了然于胸的顺畅局面。

正因为这组报道呈现出了优质面貌，“记者+学者”的模式，在2018年仍然得以持续——2018年，我们用同样踏实的脚步丈量了浙东唐诗之路，推出了大型报道“浙东浙江唐诗之路人文纪行”。

4

如果再走唐诗之路、

再去东海弄潮……

“现场之上”，我想结合日常的报道，单独讲一讲。

“现场之上”是对编辑表达能力的要求，以前重点在文字评述，融媒体时代则强调综合表达。

先说两则记忆里的细节——

十多年前，我《东亚经贸新闻》的同事林旭说，我爷爷很喜欢你写的评论——他爷爷就是他爷爷，一位普通的读者。

八九年前，我《青年时报》的同事郑煜说，我舅舅很喜欢你的评论——他的舅舅是沈爱国老师，浙江大学新闻系的教授。

后来这段在庆春路世纪联华超市门口偶然听来的表扬，在我此后的生活中，一直是莫大的鼓励。对于师范类广告学出身的“野路子”编辑来说，我默默地认为算是得到了学院派的认可。

其实，长期删繁就简的日常编辑工作，往往让编辑丧失写作的能力。但我认为，编辑不但不能丢掉这种能力，反而要以不断的历练、学习将其提升。

一组大型的策划报道，记者分头而动。编辑作为其中的一个链条，要将前方的行动者提供的文字系统地编结并有所提炼。

在编辑“全民阅读”这几年中，我写了大量的封面综述，再回头看，文字之间的观点、情绪，自己仍觉得是合适的。

比如在“浙东浙江唐诗之路人文纪行”开启中提出的“三问”——为什么是唐朝，诗人们开始群体性地游历山川；为什么是浙东，成为唐朝诗人游历的主要目的地；为什么要在当下，展开这场“浙东唐诗之路”的探寻。在这“三问”之间，这组题目不是游山玩水的闲适之作，而是在历史的回溯中找寻今天的文化建设之路。

几乎每一则报道中，我和同事们都在找寻其现实意义。因为，如果单看当时，有浩如烟海的典籍可以阅读，但是将触角深入当下，甚至更远，则需要记者采访、书写、观察。

其中，印象深刻的还有《走读甲午》《长征，那一次卓绝的出发》等封面评述文章。

比如，《长征，那一次卓绝的出发》。2016年是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可以说无数草鞋踏进泥泞缔造出的共和国迎来了它日渐强盛的时代，但是今天的青年对这段历史知道多少？

钱江晚报派出了五路记者重走长征路，想以青年记者的行走给予今天的青年一些启示。

他们决然走下去了，在环境和路线的绝境之处，他们的信念在于——只有走下去，才能寻求绝处逢生的机会。这种信念的持有，从一个人到一群人。

就这样，那支一路跋涉的军队，东奔西突，走到舞台的中央，包括其中的人，由局外人成为历史的主角。而后，这种卓绝，以及在前行中的不断修正，贯穿了中国革命史的全部。它也必将贯穿未来的任何变革。

只有走在路上，才知道未来。走到终点，才能寻到新的起点。

以上是我在封面语中的几句话，从过去迈入现在，不仅是我作为编辑个体的坚持，更是媒体的坚持。

不丢掉写的能力，在对记者的文字进行修改中，也有意义——编辑的修改，不是要将记者的文字改成自己的文字，而是要有能力把握他的气质，不着痕迹地让记者的稿子更为完美。

融媒体时代，表达有了更为宽泛的形式。文字、图片、声音、视频、游戏……这些参与表达的要素，让我们有了更多想象空间，也改变着我们的工作方式。而建立在回溯和当下的现场之上的文化报道，恰恰最有可能形成优质的融媒体产品。那么，如果再走唐诗之路、再去东海弄潮，作为一名编辑，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更为多元的思路。

来源：传媒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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