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人与病毒的关系 应效仿“大禹治水”

17年前,毕淑敏作为作家代表深入非典一线,走访医生护士、康复的病人以及外交部、国家气象局、军事医学科学院、卫生防疫部门等机构。采访结束后,她并没有很快创作,因为她“需要时间,需要思考,需要沉淀,甚至需要梦境。”也许是看朋友送的《病毒大辞典》看多了,她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过病毒,它们邪恶而艳丽,摇曳多姿,醒来后,冷汗涔涔。8年后,毕淑敏的科幻小说《花冠病毒》终于问世。“这部小说,将我的思考镶嵌其中,希望能传达给更多人以危机意识,竭尽全力防范悲剧重演。”曾做过医生、心理咨询师的毕淑敏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专访时表示,非典后,她清晰地判定出非典的出现并非偶然,瘟疫并没有离我们远去。没想到只过了17年,新冠肺炎就席卷而来。涉及的面更广,死亡的人数更多。此次疫情让毕淑敏印象最深的是,钟南山院士宣布“人传人”那一瞬,“以我在非典中获得的第一手资料,知道悲剧大幕顷刻拉开。我看到一名读者说,钟南山今年已经84岁了,如果17年后再来一次瘟疫,还要等着钟南山,那时他已超过100岁了。我在想,中华民族需要更多钟南山式的科学家。不能让他老人家像佘太君一样,百岁出征。”

著名作家毕淑敏

天灾人祸骤起时,立时化作一枚硕大的放大镜

环球时报:在《花冠病毒》中,既有人用血清救人,也有人用卑鄙的手段将血清和毒株卖给国外药厂获利。同样,在新冠病毒疫情中,既有感染者从疫区出逃甚至故意招摇过市,也有医护人员主动逆行进入疫区。既有国外友人慷慨资助,也有部分外国人对中国人进行种族侮辱。您如何看重大疫情这种极端生存状态下人性的善与恶?

毕淑敏:突发的严重瘟疫,一如各种天灾人祸骤起时,立时化作一枚硕大的放大镜。人性中的善与恶,被纤毫毕露地展现并加以剧烈放大。至于一定距离置身事外的人出现各种议论和表现,一定大惊小怪五花八门。至于鄙视链和幸灾乐祸,隔岸观火和匪夷所思,都屡见不鲜。对此,请抱有平常心,不必大惊小怪。我们埋头将自己的事儿做好,以力所能及的勇敢和付出,扭转我们的形势向好。同时,人性的善良也熠熠生辉。比如,普通的青年披上白色战袍,摇身一变就成为了天使。很多人携手相助,感人至深。这说明人类之善美,从未泯灭,一定会在关键时刻迸射光芒。

环球时报:《花冠病毒》中提到一个观点——恐龙可能是因为病毒而灭绝的。您个人是否比较倾向于这一观点?人类是否也会因病毒而灭绝?

毕淑敏:关于恐龙是如何灭绝的,有各种说法。我对一位古生物学家的这个说法印象深刻——恐龙灭绝很有可能是病毒作祟。我对人类的未来抱有深深的忧虑,但也有坚定的信心和审慎的乐观。病毒没有知觉,没有头脑;端坐在进化最高阶上的人类,是有理智有良知也有智慧的。与病毒的相处之道,要讲求战略战术。要尽可能地让病毒安分,恪守界限。对病毒,千万不要扰动它,不要逼它跑出原有的栖息地,不要将它原来的宿主赶尽杀绝。不能让它突破多少万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的生存分隔术,为所欲为。一旦它变异后冲出江湖,人类在与它交手初期,缺乏有效抵抗手段。正如近年我们和冠状病毒这一谱系的历次战斗中,形势被动。

根据国际病毒分类委员会最新报告,已分类病毒共近5000种,还有大量未分类新病毒。面对如此庞大数目,你能消杀光吗?基本没可能。只能找到与它和平相处的平衡点。就像大禹治水,之前是一味地堵,仍是洪水滔天。只有变堵截为疏导,才最终平息了水患。和病毒的关系,也要取这种战法,方有可能相处两安。

环球时报:在这部小说中,一种灵丹妙药最终控制住疫情,其主要原理是利用灵芝中的核心元素帮助人体提升抵抗力。在非典和新冠疫情期间,中医也起到类似功效。在您看来,控制疫情的根本方法是否在于提升人体自身抵抗力而非研制杀死病毒的特效药?

毕淑敏:中医和西医对世界、人体、疾病的解释,语系完全不同。好在殊途同归,都是为了人体的最终健康。我小说中所谈,是我对于医学的期待。人都是由元素组成的,如果人体内元素失衡,就会出现病变。在此情况下,补充有益于增强免疫力的元素,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有人说这本小说属于“软科幻”,恕我稍稍展开介绍一下。硬科幻是以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心理学、医学等科学为基础的小说,软科幻是情节和题材集中于哲学、心理学、政治学或社会学等倾向的小说。如按照这个分类,我觉得《花冠病毒》更倾向于“硬科幻”范畴。最起码,也是偏向半硬的科幻。

对生命抱有积极看法的病患,活下来的概率更高

环球时报:非典期间您在一线采访时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

毕淑敏:深入非典一线,无数次地被人类英勇的相互救助感动,也有很多次面对渎职和延误,心痛如绞。在和康复者的访谈中,我有个重要发现,至今难以忘怀。大难临头,比如患了传染性的重疾,被隔离被气管切开……病情危笃中,谁能战胜病魔,活下来的概率更大一些?我问询一线的医生护士,他们给出的答案是——那些对生命抱有积极看法、努力接受医疗、抱持求生本能永不言败的病患,活下来的概率更高。这次大疫,我发觉这个规律依旧有效。很多新冠肺炎康复者,包括医疗救护人员都在说,信心非常重要。信心从哪里来?你得了重病,孤独地躺在病床上,你平日心理修为积攒下来的能量,就能化作极为重要的生命支撑点。你若平日消极,病入膏肓时再虚弱地给自己鼓劲,很可能见效甚微且不一定来得及。人要抓紧时间,将自己的心理健康水平,不断提升。磨练出在困难时刻镇定、勇敢、合作、不气馁、不轻言放弃的顽强斗志。在和瘟疫作斗争的关键时刻,心理健康非常重要。

环球时报:中国野生动物非法捕猎问题屡禁不绝,在您看来什么是原因?人类与野生动物应建立怎样的关系?

毕淑敏:人类能够发展至今,道路艰险。过往人们大啖野味,从今后就再不能吃了,会有严格的立法。人类应该善待地球上的野生动物。的确,我们现在盘踞在生物链的最顶端。但是否身居这个位置的物种,就能够对其他物种大开杀戮之门?人类若失去了其他物种的支撑,就是朝着自己的灭亡之路迈出危险的一大步。世卫组织表示,冠状病毒在某个地方出现,是自然史上的不幸事件。我们需要了解病毒的来龙去脉以便于控制它,避免其再度来袭,而不是去责怪谁,或是哪种可怜的动物的过错。

环球时报:对于日本援助物资上的“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与中国网友“武汉加油”的口号对比,曾引发热议。您的观点是什么?

毕淑敏:我知道这些诗词写在救援物资上的起源,主要来自中国留学生的参与。我认为不必过分解读。中国诗词之美,世人有目共睹。我也不认为“加油”简陋,有什么自惭形秽。施救者比较从容,可以咬文嚼字。然水深火热奋斗之时,简洁明快更上口,更有力量。

毕淑敏科幻小说《花冠病毒》

去看看这个世界吧,你会强烈滋生出渺小感

环球时报:从非典到新冠肺炎,您如何看待两次疫情及其背后的社会变迁?

毕淑敏:我了解的情况有限,只能尝试谈谈自己的感受。首先这次疫情比非典传播速度和规模都大得多。现在更是全世界很多国家都发现了疫情,也有可能变成侵入人类生活的一种慢性疾病。人类应该认识到,命运共同体是时代潮流的结果,也是大自然的选择。我们需要改变,世界需要改变,这种改变将渗透到人类领域的方方面面。

环球时报:面对不可知的疫情或世间其他无法控制的天灾人祸,很多人内心焦灼无力、充满期待又不知所措。我们应以怎样的心态面对?

毕淑敏:中国古老智慧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讲的就是危难状况下的应对。你不可能要求万物皆服从于你,永保太平。你固执地非要这样想,就是幼稚加闭目塞听罔顾事实。然而,你要在风云突变中从容应对,平日就要储备足够的“将”和“土”,才有能力在天灾人祸袭来时放手一搏。若只是一味盲目乐观并无认真准备,很大概率是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这个“土”和“将”,就是你的心理健康水准。

环球时报:两次疫情对您的人生观有什么改变?

毕淑敏:非典后,我在理智层面上,判定瘟疫并没有离我们远去。没想到那么快,只过了17年,它又一次席卷而来。涉及的面更广,死亡的人数更多。这一次,必须刻骨铭心地汲取教训。《花冠病毒》希望能传达给更多人以危机意识,起到警醒作用,竭尽全力防范灾难重演。写完这部小说之后,我就大踏步地周游世界去了。这是我对自己生命节奏的一个把握。我已年近古稀,年纪再大一点,旅行就会变得比较困难。所以,我要抓紧。从那时到现在,我大概走过了几十个国家,包括南极和北极点。我看到人类的脆弱和世界变化如此密切相连的证据。为了和更多的人分享这些经验与体会,我写了一系列游记。比如“非洲三万里”“美洲小宇宙”“破冰北极点”“南极之南”“巴尔干的铜钥匙”等。

在城市中生活的人,满目皆人工制造产物——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随时能跟几万里之外联络……很易滋生自大自满自傲情绪。人实在应该常抬头,仰望星空,才知宇宙无垠。可惜现在由于大气污染和光害,加之现代人实在太忙,连朗空星辰也很难看到了。所以,如果有能力,出发去看看这个世界吧,你会强烈滋生出渺小感。这种人类渺小感并非导致无能感沮丧感,而是生发出一种必要的谦虚,和时不我待的紧迫行动性。(记者 张 妮)

原标题:曾深入非典一线采访的作家毕淑敏接受本报专访:人与病毒的关系,应效仿“大禹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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