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滚滚、烟火盈盈的景田片区，烧烤店主“小四川”的人生故事并不寂寞

■刘万专

2022年春节，深圳莲花山公园游园人数为59.06万人次。

2021年全年，深圳莲花山公园人流量达到1500万人次。

如果您是这千万分之一，站在莲花山公园山顶广场缅怀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的丰功伟绩以及饱览深圳市中心区峥嵘风光之余，只要你一低头，便可一觑莲花山西侧景田片区的红尘滚滚、烟火盈盈。那一定是最接人间地气的温柔。

景田，位于香蜜湖和莲花山的居间位置，山旺丁，水生财。这一片区北起北环大道，南接深南大道，东边是新洲路，西边和香蜜湖隔了一条香梅路。整个区域，纵向由北至南竖一条景田路，横向有莲花路、红荔西路与新闻路平行，看起来就像是两个“田”叠在一起，您读“井田”也没错。

只要您视角够高，眼界无涯，这里便是一片“丰”景！

千年起点

对于在福田区景田片区经营烧烤店的人间烟火从业者“小四川”来说，2022年6月24日是自2020年疫情暴发以来最好的日子。

“小四川大闺女，523分。”

24日13时30分，广东省教育考试院发布2022年广东高考各批次院校录取最低分数线【其中本科普通类（历史）437分，本科普通类（物理）445分】。“小四川”女儿——一位应届高三毕业生——高考总分523分。今年广东高考考生70.2万人，分为历史类、物理类，523分排名在前10万左右。这个分数为大学志愿选择打开了较为乐观的空间（至发稿前夕的最新捷报是，“小四川”女儿被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正式录取）。好消息不胫而走，因为“小四川”的朋友圈当中不乏记者——要知道这座城市最知名的几家报社都坐落于景田片区，包括市电视台也不过一条新洲河之隔。当晚的电视节目一直在播放高考放榜新闻，“小四川”在景田布尾村“玉华烧烤”店里乐呵呵地向相识的顾客派了一圈“好日子”香烟。

上一次与此有关的好日子是18年前，女儿满月，他在景田北食街一家叫“四川豆花”的家乡菜餐馆包了最大的厅房请客。

“小四川”当然来自四川，长江上游地区滨江人家。这位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初的烧烤小老板像大部分年届不惑、悠悠奔五的中年男子一样，腰围已经明显粗过胸围的样子，手指间夹一支烟可以独坐半天，他吸一半，风吸一半，火星明灭，炭炉相伴。他的生命与水、与火休戚相关，他擅长生火烤鱼。2000年之前在家乡他烤的是江水鱼，2000年到了景田之后就以烤海鲜为主。

2000年，在报社当记者的“深圳老徐”还是个未婚小伙，每天采访写稿，完事通常已经过了晚饭饭点。溜达到报社北院一百来米外，莲花路、景田东路交界处豁然开朗，穿过马路北行是布尾村，往东是北京大学深圳医院，朝西是香蜜湖游乐场。彼时的“小四川”烧烤摊以幕天席地模式顽强发轫于此间。

“深圳老徐”的菜单包括10串脆骨、10串板筋、2瓶老金威，花费30元，也是正餐，也是宵夜。一来二去，互相熟了，“小四川”通常会友善地添上2串脆骨或者板筋作为对熟客的回馈；而“深圳老徐”偶尔带上两位同事过来，消费三份“标餐”，也会掏出100元：“不用找了！”怎一个豪爽了得。不过，通常最后他会“顺手”续上一两瓶老金威，面子也赚了，状态也到了，心满意足腆着肚子打着饱嗝戴月归去。

动态利益贸易的灵活拓展性还在于事前通个电话“多备几瓶冰冻老金威”（组团行动）或者现场一句“加麻加辣”（有四川、湖南朋友同伴）。

市场供需良性发展，买卖双方日益融洽。“深圳老徐”可以在“小四川”随意挂单——月结完事。古人说月有阴晴圆缺，“深圳老徐”说月底有酒局撸串，每回都是俩裤袋一翻，千儿八百的悉数掏出，嘴里也没忘了吆喝几声“不醉不归”，以壮其行。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小四川”的女儿满月宴，顺理成章地也将“深圳老徐”列为座上宾款待。东北人，西北人，四川人，客途同归，来了就是深圳人。

“小四川”俯身点燃一炉木炭并撅嘴呼气使得星火越来越旺。这里是深圳，北纬N22°、东经E114°所在。这片热土上的人间烟火生生不息六七千年了——2006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的咸头岭遗址，便是深圳可追溯最久远历史的证明，它被考古学界认为是七千年前珠江三角洲最早有人类活动的地方。

虽然并没有妇孺皆知的理由让我们相信七千年前咸头岭先民的篝火与公元2000年“小四川”在景田点燃的炭火有多少区别，不过古今用火者的恩格尔系数比较还是迥异的——七千年前先民朝夕所获要倾囊付诸果腹之需，而今天采取“月结”的“深圳老徐”每月仅有1天“出血”，其余29天用于食品支出的费用微乎其微。景田烟火起码从2000年开始俨然具有了海纳百川的公共属性，并且深得人间三味。

这是一个新世纪、新千年的起点。

“脍”他一步

随之，景田变化日新月异。

2001年伊始，配合城市管理需要，“小四川”毅然叫停了在马路边上露天“走鬼”的日子，就近找到布尾村一间门面出租房，登堂入室，持证经营。几乎与此同时，英雄所见略同，万科房地产开发公司也竞拍到了布尾村村口的景田片区地块，大举开发金色家园住宅小区。

20多年来，“小四川”始终骑着车穿过布尾村小巷的路灯、穿过路口KFC和麦当劳大门的霓虹灯、穿过金色家园摩天高楼的万家灯火，将自家小店出品的一份份带着炭火热度的外卖送往无数个急需人间烟火抚慰的居所。早年间，“小四川”骑的是自行车，也就是脚踏车，完全依靠人力驱行。“费点力气倒没啥，最气人的是经常被盗。你想想看，爬八九层楼把外卖送到客人家，转头回到楼下，车没了，那是什么感受……”

还好，后来换了电动车，气力省了，安全也更有保障了。

更好的是，“最近这几年治安环境实在改善了，就连我们城中村这里到处都有监控，放心！”

KFC与麦当劳的景田片区历史比不过“小四川”开店更长，不过也不短，他们都在2001年开业。大众速食行业中，这一对洋快餐品牌既是对头，也是一组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CP，自上世纪50年代开业以来便初心如故、横行全球。

2001年，麦当劳进驻景田的业主是万科刚刚开发建成的金色家园小区。那一年，华侨城波托菲诺也借“旅游地产”口号盛大开盘。“小四川”清楚记得：“那时候金色家园一平方也就几千块钱，最贵的户型也不超过一万。”时至今日，攀高至近10万元每平方米的二手房价仍然让金色家园傲视景田片区，罕见分庭抗礼者。

2010年12月28日，深圳地铁2号线开通运营，景田再次搭上了时代的主线列车。从地铁2号线景田站B出口出来，路边金色家园裙楼，KFC与麦当劳比邻而居；沿莲花路东行五六十米，即可进入“小四川”店面所在的布尾村9巷。但路上更多的行人是过客，并不觅食。即便有口腹之欲的市民朋友，大多数也不会兜兜转转找到烧烤店，而是在地铁口就近选择KFC、麦当劳或者其他小吃店。有意思的是，打听KFC他说他比麦当劳先开，打听麦当劳也说自己比KFC先开。

民间有句俗语，响壶不开开壶不响。沿地铁2号线东行可至罗湖区东门商业街，街口端坐屋檐那位麦当劳叔叔（塑像），迄今32年表情管理零失误——1990年10月8日，中国内地第一家麦当劳餐厅（光华餐厅）在这里开始营业。原来，真正的“老大”笑而不语。

西方的快餐巨头们进入中国的年代，正是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同时进行，它们的发展也是新的历史阶段中国进步和发展的一面镜子。32年过去，麦当劳在中国已有超过2000家门店。

当麦当劳景田店与KFC景田店为谁是开业21年“最早”抬杠的时候，“小四川”笑了：“我是21年+，我比两家洋快餐都早！”

“疫”不旋踵

这个时代，互联网+思维无处不在。

“小四川”建了一个“玉华烧烤”微信群。群名非常准确地体现了商业体要素：主业是“烧烤”；主人是“玉华”。“玉华”是“小四川”的妻子。这证明“小四川”虽然会烤，但不做主，充其量技术入股。掌柜的是女人。

当然，名义上“小四川”还是群主，他拥有独立自主权拉“深圳老徐”入群并让后者出任副群主。副群主获得了群主的信任与任命，通常要很清醒地领悟自己的使命并付诸实际行动，插科打诨卖萌嘟嘴是情之所动，频频点赞勤发红包亦义不容辞。

常思岁月静好，怎奈疫疠横生。

3月，南国春早，红色木棉花开，黄花风铃绽放。布尾村“玉华烧烤”店门口，“小四川”倚着电动车，手里夹着一根烟，他吸一半，风吸一半。风如约而至，景田路、莲花路边的风铃花时不时飘落地上，一朵，两朵，三朵……

“玉华”在店里将一盒烧烤打了个包，拎出来交给“小四川”：“这是今天第一单外卖。”

小四川“嗯”了一声，目光从地面的落花中收了回来，掐灭烟头，将外卖盒置放车篮里系好，启动电动车，穿过布尾村小巷的路灯、穿过路口KFC和麦当劳大门的霓虹灯、穿过金色家园摩天高楼的万家灯火，融入更深的夜色。他当然知道这是今天第一单生意，他甚至知道妻子在制作这份烧烤时路面飘落了多少朵花，十七朵。他担忧的是这会不会是今天唯一一单生意。

有时候，即使不食人间烟火的李寻欢的心也会沉落下去，笑容也会冻结，因为他数过梅花，他了解一个人在数梅花时，那是多么寂寞。

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人间烧烤黯淡。

2021年疫情常态化，餐饮生意元气难复。

2022年开春以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有烟火，仍寂寞。

3月14日出版的《深圳特区报》头版报道称：“昨日，深圳市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关于做好全市三轮全员核酸检测的通告，3月14日至20日，采取全市全员核酸检测，停止一切非必要流动、活动等五项措施。”2000万深圳人进入7天慢生活。

“玉华烧烤”也歇业了半个月。

3月31日下午4∶37，“深圳老徐”发现朋友圈“玉华烧烤群”中弹出了一条老板娘发的信息：“想吃烧烤的友友们，今天开始可以进村堂食，来了微我，到村口接”，信息末尾没有句号，是个吐舌头的微信表情，表示期待和欢迎。副群主“深圳老徐”迅速跟发了一串表情包，诸如“如虎添翼”“红红虎虎”“666”之类，氛围拉满。

许多人在日常聊天中喜欢拽上几个互联网术语、表情包，好像这样一来会谈内容就具备了“流量”似的——事实上深圳这座城市倒真的被誉为中国“最互联网城市”。在景田站上车，沿着地铁2号线往蛇口方向过去，2个站到达香蜜，7个站到达世界之窗，10个站到达后海……这一路上串联着中国最早的人造景区香蜜湖、华侨城，中国最知名的社交软件公司腾讯，中国最牛的街道粤海街道……

导演贾樟柯曾描述，深夜上海的街头，有好几家兰州拉面，小店很清静，火炉上飘着一缕青烟，“如果我是兰州人，这四堵围墙在上海滩就为我围起了一座故乡，舌根上有最顽固的乡愁，有识别我们不同基因的密码。”

聚作一团火，散为满天星。星如炭，星如影，所有奔波于时代大潮中的身影都是星，自带光亮，自带流量。

有梦同赊

让我们再次珍惜6月24日的晚上。

仲夏晚风为深圳吹来的丝丝凉意中不乏南太平洋亚热带季风的湿热。景田就更热了，女儿高考发挥不错的喜悦弥漫在“玉华烧烤”店里，炭炉滋滋冒着烟火。

店面不大，双扇玻璃门开在西北角，门边张贴着春联“满堂欢乐迎富贵；合家团圆贺新春”，小巷里太阳晒得少，春节过去五个多月了春联墨色还栩栩如生。进门四四方方一个正厅，四人座的小方桌摆了七八张，一半杉木桌子一半大理石桌面，每张桌面的标配是一页菜单、一支圆珠笔、一盒纸巾；另外一个茶叶罐，装的不是茶叶，是一次性筷子。

“深圳老徐”点上老三样：烤脆骨、烤板筋、冻啤酒。职场一地鸡毛，梦乡无边春色，哪里少得了这“筋骨”相连？“小四川”递过烟以后，又送来了自己腌制的一碟泡菜。肉锁家乡味，味解故乡愁。

墙上贴了瓷片，两架摇头呼啸的悬挂式电风扇之间有一幅一米见方的“江小白轻口味高粱酒”赞助海报，烤鱿鱼、烤生蚝、盐水毛豆等3款菜品以色香味俱全名列前茅。又有一幅来自公安机关的公益传单，上书两行大字，一行“打架成本”，一行“打输住院打赢坐牢”，恰似酒意上头时一记醍醐灌顶，仿佛风雨江湖中一根定海神针。

中国人的撸串基因显然是祖传的。伏羲教人们抓鱼、捕鸟，还取来“天火”，把鱼、鸟等烤熟了吃。人们不再闹肚子，身体也更健壮了。因此他们把伏羲尊称为“庖牺”——“第一个用火烤熟兽肉的人”。即使后世烹饪技术不断提高，老百姓始终没能割舍烧烤，其中肉食类中的“炙”品即烤肉，原料有牛、犬、豕、鹿、牛肋、犬肝、鸡等，种类相当丰富。

有的营销叫“有路必有丰田车”，有的营销是“有人必有小广告”。推开大厅东南角落的洗手间小门，走进去，男士必如圆规般站立，有时候目光俯视，有时候目光平视；平视之高度，恰到好处钉了一个铝制相框，发布着最新广告：“男神修成记”，内容不外独家的、传统的、高科技的让你如何做个真男人的秘笈……广告词入脑入心，悟性良好的人可能会昂起头颅开始傲视。据说早几年的纯图文版尤其惊艳直观。

这是千万人口级别大城市中最基层最经典的资讯传播表象。

“元宇宙是一种未来，一种很大程度上会实现的未来，而现在正是一个可以占据主动权的最佳时机。”回到大厅，有一桌客人的话锋正在关注“未来”。正如开篇所说，这里是景田，是五六家报社与电视台所在地，听到元宇宙、夏粮增产、5G放号等等“专精特新”话题一点儿不稀奇，也许某个科技创新、内容生产或者融合资本都可能在这一炉景田烟火熏陶之间赢得驱动与盘活。

这里总有那么些与众不同的特征，谈笑有眼镜哥或者随身背个电脑包的后生，往来无金链子、豆豆鞋以及伦敦男孩牌T恤，这里吃烧烤是安全的。

夜色难免黑凉，前行必有曙光。“小四川”又给送来两瓶冰冻大乌苏。老金威退出江湖好多年了，大乌苏的容量和酒劲能让深圳人油然想起老金威的霸气。放眼景田，表面一派烟火璀璨处，又有多少冰炭不言、冷热自知？在新世纪退出历史舞台的还有景田北食街，也就是“小四川”为女儿摆满月宴的“四川豆花”所在的那一条食街。倍受媒体人瞩目的另一个餐饮品牌“小辣椒”，新千年以来也历经景田以北（商报东路）—景田以南（新闻路）—景田以西（红荔西路）几番辗转迁徙，个中滋味，令人唏嘘。“小四川”的“玉华烧烤”，与新世纪同龄，扎根景田布尾村，至今坚守，不问西东。

“深圳老徐”掏出手机，给“小四川”发一个红包——不，是给高考成功的“小四川”女儿发一个红包。

很快，“小四川”转来了女儿的回复：“谢谢徐叔叔！”18年来，这位准大学生与记者见过不少次，也获得过不少的鼓励。

6月14日，《深圳商报》头版刊发编辑部文章《32.5岁！奋斗之城活力无限》，32.5岁，是最新一次人口普查中的深圳常住人口平均年龄。正因为新鲜血液源源不断涌入，让深圳人口资源始终充裕。

我们在景田，地下有一组铁轨通往世界之窗和蛇口、前海，地面有一炉炭火烧烤增色、生香，地上有四季繁花和万家灯火。我们也要喝起来、笑起来，让这里的星空与万籁，记住我们的忧伤与欢乐，像记住新千年第一缕阳光、记住18年前新生命满月、记住最近三年来的心手相连不屈不挠那样。

人到中年，“小四川”还习惯自称“小四川”。他的女儿在深圳出生、在深圳成长、在深圳高考，她说：“我是深圳人。”

事情并没有变得复杂。自咸头岭先民钻木取火以降，沧海桑田，至如今“小四川”俯身点燃一炉木炭，炙肉烤鱼，七千年依旧。景田烟火，世纪轮蹄，这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本文作者供职于深圳报业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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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晶报APP

统筹：李岷

制图：张咏喻

编辑：李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