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多么擅长叙事

王亚迪

河流倒悬，草木有擅长的叙事

夏天足够热烈，秋天迫近

大暑的节气里，牛羊低着头颅

那么长的队伍，不论吃草还是前行

充满本能的秩序和安静

宇宙大而可查，万物盛而可品

羊群吃进一朵云彩里

牧羊人，把云朵赶过山岗

河里也有相生，相爱

船只将生活推进水中

远方被码头轻轻搬到岸上

时光睡在碗里，筷子重新打量

粮食的新装。我们走过的树林

一只松鼠立直身子

手里捧着一枚珍贵的松果

1.露水作为一个词，会如它所愿

蝴蝶选择一朵花做它的城

鸟鸣稠密，选择一片密林建造殿堂

风一来，露水作为一个词，如它所愿

大地微笑着凝视这一切

草木一辈子都在抄诵经文

阳光有多热烈

诵读就有多闪亮

路有多遥远

它们的站姿，就有多虔诚

满世界都是剃度的绿

一次次超度人间

河流划分的地域明显

飞鸟是唯一的例外

3在秋天，风吹落光阴

太阳鸟飞回群山

忧郁的松树林，松果正一颗颗跌落

天空的黄金长矛沉默无语

大地的巨盾有无边的抵挡

草木的伤口，在肃穆的秋风里暴露无遗

秋天有河流长久的抑郁

这小小的人间

适合一朵颤巍巍的野菊花

零落，失温，慌乱

是不是除了风吹落光阴

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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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天有再多的闪失，也是春天

不同的季节，重新认识春天

熟悉的山或者河流

以故乡的方式，为它们命名

我们亲人一样面谈

垂下的一串串槐花

在鸟鸣里倾斜出忧郁的淡香

告诉大地，天空，春风不但用来吹拂

还吹皱我们内心的湖水

春天有再多的闪失，也是春天

春雷拆散云朵和雨滴

成全大地对草木的深情

天空中没有一个亲人

燕子也从来不停止飞翔

5在我的故乡

天空和草木是近亲属

云朵的皮肤和鸟们的飞翔

不是无动于衷的事物

建筑物越高，压迫感

越明显

在我的故乡

每个村子都种树

它们高过房顶，连接

云朵，方言和远方

为了生活，我们往返，奔波

父辈们则坐在田埂上

看风中的万物

有被检阅的想法

失重的天空有越来越多的雨水

我开始相信每一滴雨水的善意

虽然生活有那么多来路不明的忧伤

6上山

湖面上有天空的倒影

岸边的草木，土地

有新鲜的阳光照耀

接受照耀的事物如同金子

我去的白云寺

沿途都是林荫，野花

隐藏很深的鸟鸣

我是外来的造访者

需要一直向上攀登

白云寺隐在半山腰的云端

我却离开人群去辨认

山巅和它肩上野生的杂木

7美用另一种方式存在

巨大的树冠多么善于

管理喧嚣的事物

鸟鸣已把歌声放置在

高处的七月

我们一起走过的林荫路

盛开着繁多的小花

便道上的水泥砖

昨晚落了一层金色的蕊

今晚又落了一层

美用另一种方式存在

我的黑皮鞋，你的白帆布鞋

全沾满淡淡的花香

8下雨

沐浴在雨中的建筑物安详、静穆

沦陷在雨中的李子树、杏树翠色欲滴

两只小鸟一边在屋檐下避雨

一边互相亲昵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回到巢穴的蚂蚁正享受黑暗时光

我注意到的是

幼儿园门口孤零零立着一个小女孩

她仰着头，默默在数伞沿上的雨滴

一滴，两滴，三滴……

9亲人

炊烟袅袅誊写着

瓦蓝的天空上

一行行灰色的句子

专注生长的事物

内心有季节的潜台词

故乡住在草木之间

我们住在村庄里

田野上劳作的人

像漂浮在碧绿大海上的蚂蚁

他们用微不足道的部分

告诉我们生活的本质

横亘在我和故乡之间的河流

有奔赴远方的兴奋

一路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亲人

10爱

北风最容易从万物身体里

掏出一些慌乱的词汇

繁华与热闹，盛大与隆重

在纷纷扬扬地飘落中

归于沉寂

灌木丛，火棘，木槿花

都交出了自己

一场雪覆盖一场雪

山峦，河流，大地，村庄

瞬间拥有了干净的后半生

我爱过每一朵雪花地飘落

现在，我爱它们地融化

11我们什么也不是

在纸上找到悬崖和春天

学会驾驭长句子

每一种修辞的运用都关乎信仰

每一次分行的排列都是一次朝圣

只有我和春天是词语的沼泽

只有有汁液的呻吟才叫爱

冬天里跑出白马

有人推门出去，天空堆满铅色的宿命

大地上万物陷落

人间有想象的粮食和灰烬

七星瓢虫有一平方米的故乡

种植星辰，花朵，野苍耳

后来，我们什么也不是

是一个虚词，消失在人群

12坐在奔驰的火车

坐在奔驰的火车上

这大山里的夜晚，比平原更巉嵒

生活像一封失散多年的旧信

打开，归期太轻

相见的日子，风一吹就散了

一些掉落的许诺

和火车的汽笛声一起

遗落在旷野

日子慢下来，慢成

中年的白发，掩盖不住半生梦魇

“各位旅客，T5686快要到站了，下车的旅客……”

我多么想下车，又不想下车

也许相见，连我们无语时的坐姿

都一模一样

13我是一只水鸟

我是广阔的水域上

一只起飞的白色水鸟

我必须把水下每一尾鱼的痛

喊出来

把天地间沉浮的

落日，山河，祖国

喊出来

我要腾空自己

试着和草木押韵

让我们在大地上的生活

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如果你来信问我在忙什么

请允许我说：

我这一生只做两件无意义的事

飞翔，或者写诗

14尘世如同一个词语

那么多庄稼，树木

还有城郭，村镇，万事万物

都朝故乡奔跑，年复一年

世间无论有多少路

总有一条通往故乡

大地上奔流多少河流

每一条都有放不下的执念

前半生在光阴里辗转

在村庄里进出，坐在田埂上

与头顶的骄阳对峙

草木饱吸露水

夏风一吹，尘世如同一个词语

我们一次次用故乡排序

心里最有分量的位置

是一家人并排睡在炕头上

拥挤，热闹，但睡得踏实，安稳

如今抬头看见墙上旧相框

端坐着父亲母亲

他们有慈祥的笑，久远的音容笑貌

14我只相信自己迷恋的旧事物

夜晚透明，星星像水晶

有破碎的美，有不可抵达的想象

大地和天空缝合的部分

万物互为唇齿，风一来

季节轮回一次

万家灯火是不可移动的羊群

霓虹闪烁，琳琅满目城市街道

我们微醺于快节奏的夜生活

周而复始，像湖水，像迷途的蝴蝶

我只相信自己迷恋的旧事物

木马车，石磨盘，井台上木头辘轳

无需再从旧信件里起身

读年轻时惯用的词汇

闲置已久的身体，保存有枯木

而旧句子纷纷冒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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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迪近照

王亚迪，河北省安国市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作品见《诗刊》《中国教育报》《诗选刊》《牡丹》《散文诗世界》《散文诗》等。获2020年“黄姚诗会”主题征文优秀奖、2021年第十届荷花淀文学奖特别贡献奖、“雁荡山”现代爱情诗国际大赛优秀奖等60余次。获中国诗歌学会2021年度优秀会员称号，《春到滹沱河》入选2022年中国诗歌网“春之歌”歌词征集。《那里》获中国诗歌网诗歌大擂台第1期“十佳诗歌”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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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王亚迪

编辑 曹佳

审核 刘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