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 | “辉格式”科学史与科学传播

作者:刘兵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科学史系教授、中国科协-清华大学科学技术传播与普及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副会长

本文标题所涉及的问题,有两个重要的背景。其一,是在科学传播(科普)中,因为现在要重视科学知识之外的科学精神、科学方法和科学思想的传播,或者说,是重视公民科学素养的提升,而在现行的科学教育领域,也是在强调对科学核心素养的培养和对科学本质的理解,这样,对于科学史材料的使用,就具有着极其重要而且不可替代的价值。其二,是像在以前笔者曾写过的科学编史学对于科学传播的价值的文中所提的,对科学编史学的学习有助于科学传播工作者更好地在其传播工作中利用科学史。科学编史学中讨论的“辉格式”科学史的问题,便与此密切相关。

“辉格式”科学史

关于历史的辉格解释与科学史的问题,可以说是科学编史学最为核心的问题之一。究其来源,可以追溯到1931年,英国历史学家巴特菲尔德出版的《历史的辉格解释》一书。

在英国历史上,曾有过两个对立的政党:辉格党(Whig)和托利党(Tory)。巴特菲尔德注意到,在19世纪初期,属于辉格党的一些历史学家从辉格党的利益出发,用历史作为工具来论证辉格党的政见。他将这种“辉格式的历史”(或称“历史的辉格解释”)的概念作了重要的扩充,在其新定义中,即使那些为托利党政见辩护的历史学家们,就其研究方式的实质而言,也是属于广义“辉格式”的。

巴特菲尔德认为他自己“所讨论的是在许多历史学家中的一种倾向:他们……强调在过去的某些进步原则,并写出即使不是颂扬今日也是对今日之认可的历史”。更确切地讲,“历史的辉格解释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它参照今日来研究过去……通过这种直接参照今日的方式,会很容易而且不可抗拒地把历史上的人物分成推进进步的人和试图阻碍进步的人,从而存在一种比较粗糙的、方便的方法,利用这种方法,历史学家可以进行选择和剔除,可以强调其论点。”当然,他显然是反对这种过于简化的撰写历史的方式,而是更为强调要尽量摆脱今天观点和标准的影响,尽可能地回到过去的语境中去还原更接近当时历史原貌的历史。

历史的辉格解释的问题提出后,影响最大的领域之一便是科学史。实际上,在科学史早期发展中,许多科学史作品的撰写人都并非专业学习科学史背景的人,而往往是由对科学史有兴趣的科学家来撰写,实证主义的科学史观占据了统治地位,相应的,辉格式的倾向也相当极端,相当普遍。

反辉格式倾向

大约从上个世纪50年代起,情况逐渐有了改变,随着科学史研究的职业化和研究队伍的不断壮大,新一代的科学史家从一开始就更多地接受了人文科学的训练,相应的,新的研究传统和新的价值标准得以巩固。正像有人注意到的那样,这新一代专业工作者在称呼他们认为过了时的科学史著作时喜欢用的最粗鲁的词汇之一,就是说那些著作是“辉格式的”!

应该说,出现“辉格式”科学史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于历史的内容是无限丰富的,要真正写出一部实际的科学史,就必须对历史上的许多内容进行节略和选择。而在科学史领域,参照前面的定义,“辉格式”科学史的选择标准,就是按照当代,也即“今日”科学的标准,来选择写什么,不写什么,以及如何写。实际上,任何历史的撰写都面临着节略和选择的问题,辉格式的科学史只不过是以一种过于简化的标准过于简单地处理对科学的历史选择而已。虽然后来关于在科学史中的辉格解释又还有一些争议,但总的来说,在专业的科学史家的科学史著作中,反辉格式的倾向还是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现实,尽管许多科学史家认为极端反辉格式的研究方法是不可能的,也是有问题的,但他们通常也肯定是不赞成极端辉格式的倾向。或许,两者恰当的有机结合是可以考虑的新选择。

反辉格式的编史学是种理想

传统中,讨论辉格式科学史的问题主要是面向历史的研究者,但这个问题同样会涉及到科学史的传播,涉及到科学史著作的阅读者和对现有科学史著作的利用者对其阅读或利用的科学史的评判和选择。科学史不仅仅是历史学家同过去这两者间的关系,也是历史学家、过去和当代公众三者间的关系。从原则上讲,为了在科学普及和科学教育中更好地达到对科学素养的培养和对科学本质的理解,科普工作者和科学教师在选择其利用的科学史著作中,如果能有关于辉格式科学史概念的意识,鉴别出并选择那些由专业的科学史家撰写的更专业、严谨的科学史著作,这当然是一件很好的事,可以避免向学生传达那种过于简化、非黑即白的科学的历史,让学生更好地认识到历史的丰富性、科学发展的曲折性和多样化。

当然,在关于科学史应用于教学和传播的讨论中,也有科学史家认为,由于专业科学史家对反辉格式传统的接受,热心于把科学理论同前些个世纪的哲学与文化运动联系在一起,因而开始降低了在这些理论中技术性内容的重要性,但正是这些技术性内容才使这些理论在现代科学中有意义。这样做的结果,是在历史学家和科学教师的目标之间形成了一道鸿沟。因此,彻底反辉格式的科学史不能满足人们对历史通常的要求,它也许能真正代表过去,但它也将是古董式的,除了少数专家之外,大多数人都难以接近。虽然作为一种方法论的指南和对辉格式历史的解毒剂,反辉格式的编史学是必不可少的,但它只能是一种理想。

不过,理想不正是值得人们去追求的东西吗?科学传播工作者和科学教师的创造性也许就在于,以各种可能的方式利用理想的科学史去达到理想的传播目标。

来源|晶报APP

编辑:陈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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