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清风吹劲竹

□陈白云

竹本为草,却是出类拔萃的草。它无松柏之伟岸,亦无桃李之娇艳,但作为“岁寒三友”之一,它朴实无华,清丽俊逸,有君子之风;它柔韧坚强,弯而不屈,蕴铁骨气节。

当早春还没有融尽残冬的余寒,新笋就悄悄地在地下萌芽了。待到一声惊雷,它就像一把开刃利剑,穿顽石、破硬土,直插云天。其气势,其精神,直叫古今诗人竞相题咏。唐代邵谒有“竹死不变节,花落有余香”;宋代徐庭筠咏出“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清郑板桥有“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迎面花”……

这翠竹青竿,从唐诗宋词里走来,仍余韵袅袅;这方寸竹筒,从艺人精工里来,复逸趣横生;这亭亭竹身,在丹青妙手间荡漾,还立身直直。

我的故乡叫夹竹园,以竹多闻名。斑竹、紫竹、夹竹、窝竹遍地可见。春竹破土而出,夏竹青翠欲滴,秋竹老劲凌云,冬竹傲霜遒坚。乡野村居,人们房前屋后都以竹为点缀,可谓“一片水光飞入户,千竿竹影乱登墙”“疏疏密密复亭亭,小院幽篁一片青”。

小时候,多才多艺的祖父将竹子制成竹筷、竹凳、竹椅、竹箱、竹箩、竹席、竹篮等家什,还做成精美绝伦的玉笛。满地明月色,一笛洒人心。许多个夜晚,父亲的清脆笛声随风飘荡,激起了乡村教师们的咏竹情怀,“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 免撩蜂与蝶”“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故乡的竹林美景时时有,而新鲜的笋香却只能在春天闻到。刚挖的笋肉,白嫩如玉,与腊肉、千张、葱结同烹,具有清热化痰、益气和胃之功效,一直被乡亲所钟爱。甚至有“居不可无竹,食不可无笋”之说。难怪白居易以《食笋》为题“置之炊甑中,与饭同时熟。紫箨坼故锦,素肌擘新玉。每日遂加餐,经时不思肉。久为京洛客,此味常不足。且食勿踯蹰,春风吹作竹。”他常年在京城做官,有了笋吃连肉都不想了。

曾经,每年三月中旬,祖母会带我去竹林中挖竹笋。要不了半天,我们就能满载而归。祖母心灵手巧,常变着花样给我们做竹笋菜,有凉拌竹笋、酸辣竹笋、酸菜焖笋、笋衣炒蛋、腊肉笋片,还有竹笋煮野菜、竹笋煮鲫鱼、竹笋煮面疙瘩……有了鲜嫩的玉笋,就多了一种清香,还特别扛饿。祖母还将余下的竹笋切条晾晒成笋干,在无新笋的季节,也能为餐桌添一道美食。

参加工作后,我常回老家找新笋,做一盘“笋炒肉”给家人食用。这些年来,家乡人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不光用竹笋做食材,还选用竹叶、竹菌、竹虫等,结合煎、炒、烹、炸、酱,焖、炖、蒸、煮、煲,汆、烧、烤、烩、卤等烹饪方式,将竹之美味开发到极致——火腿煨竹节、白油冬竹荪、油炸竹心虫、干锅炖竹盘、土鸡蛋炒竹毛肚、鲜竹叶熬粥等,色香味俱佳。一桌完整的“全竹宴”,由于菜品繁多,得拼凑起两个八仙桌才够摆放。

苏轼曾感慨,庇者竹瓦,载者竹筏,书者竹纸,戴者竹冠,衣者竹皮,履者竹鞋,食者竹笋,焚者竹薪,真可谓不可一日无此君。而家乡人戴竹笠、坐竹椅、睡竹床,亦削竿垂纶,筏舟漂流,简纸载文,笸箩箕筛……还以残留的枝节扎成扫帚,为人类清除污垢,就是竹根、竹屑等,也在灶底燃烧,发挥余热。竹为人类奉献全部,这真是“出世予人惠,捐躯亦自豪。”

一秋日,偶遇“莫嫌雪压低头,红日归时,即冲霄汉;莫道土埋节短,青尖露后,立刺苍穹”对联,感佩于竹子的博大胸怀与豁达无私的品性。于是作《竹赋》一文:竹者,青枝绿叶,碧玉金丝,入药利百病;谦谦之躯,婆娑清影,巧工成民需。竹者,经霜雪而不凋,历四时而常茂;不求闻达于莽林,不慕热闹于山岭。以竹为笔,妙手华章;以竹为镜,见贤思齐。修竹之气,外有节礼,内直虚空;修竹之骨,独立不惧,群居不倚;修竹之品,行直身端,死不改节;修竹之韧,咬定青山,扎根不懈;修竹之德,清癯不辱,葳蕤不骄;修竹之韵,翠筠窈窕,翩翩弄雅;修竹之性,不亢不卑,襟怀若谷。嗟夫,竹之爱,其诚如是!立天地之间,与自然荣枯,为人而不如竹乎?

家乡,以竹为名;家乡人,以竹为荣。对这片深沉的土地,竹永远是倾其所有。而今,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食物,对我来说,都比不上一盘清炒的鲜笋。那是家乡的味道。我深知,“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要不忘本,不忘竹。像竹子一样心无旁骛、虚心劲节,清峻不阿、高风亮节。

来源:楚天都市报2022年6月14日A17版 诗歌美文 作者陈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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