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梅:网络文学“现实”的多重面相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22年第7期P57—P58

作者单位:江南大学人文学院,原题《网络文学“现实”的多重变异、未来性与大众美学》,摘自《中国文艺评论》2022年3期,范利伟摘

网络文学的“现实书写”在“人”的现实、“世界”现实、“书写”现实和“文本”现实等层面显示出与纸媒写作的不同,其媒介属性、生成方式和文化表达带有鲜明的互联网时代特征,从而揭示出“网络文学的现实主义”带有区别于既有现实主义的面相。

“人”的现实:从强调精神性到赛博格

物质化的肉身匹之精神性的灵魂,二者缺一则很难称之为“人”,而要确定是这个而不是那个“人”,所强调的则是精神性的重要,其所关联的情感、意志、记忆、体验愈发被强调为判断人/物的关键。如果连情感、意志、记忆、体验都能被模拟、被克隆、被存储,那么所谓精神性的东西在一定意义上就等于被物化了。而伴随着科技、基因工程、医疗的发展,“人机合体”的赛博格早已不是《弗兰肯斯坦》时期的科幻想象,今日世界已将之变成日常所见。近日热议的元宇宙更将虚拟化的生活和分身化的个体近距离地摆在眼前。因此,问题就成了:假如“人”是机器身体,机器能像“人”一般思考,则人/机器的界限与边界在哪里?

这一问题并非传统文学讨论的惯常理路。网络文学很重要的特征之一是“基于现实可能的大众狂想”,并展示出未来世界的“无限可能”。人的身体性能可以经由机械拓展进而超越人体的限制。生物体+机器+科幻+小说,这样的组合,在经由网络而生的网络文学中得到了充分体现。网络文学开始发挥承载和透视当代文化现象的功能。

正视网络文学中关于人/机器、二次元社会、肉体/灵魂、AI世代、游戏现实的叙述,则关于“现实”的理解可能就会溢出传统“现实主义”的边界,其所指幻化为无穷的能指,穿过现实中的“人世界”,走向未知和“新现实”。

虚拟的“世界”现实:从空间想象到位面

人与世界的关系是文学史由来已久的主题。这里的“世界”经历了从脚踏实地到虚拟时空的跨越。

以时间和空间勾勒出的世界文化地理和民族国家地图在科学、交通、经济、信息革命不断推进的合力之下变得“近”了、“小”了、复杂化了。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谈网络文学中的“现实”与网络世界本身就自然具有一种张力,在文学的存在方式、世界的面向和人之存在的赛博格化之间,物化现实与虚拟化现实逐渐成为并存的“世界”。当“线上”可以虚拟化生活的诸多问题,当“人”可以不必面对面交流,当电脑成为人的肢体、思想和行为的延伸,一种“新世界”就不再是奇思异想的天方夜谭。这种“世界构想”夹杂着复杂的脑科学、神经科学、AI技术,从而营造出极具现实性和未来性的AR世界。目前,虚拟现实(VR)和增强现实(AR)技术的应用,语音交互、体感交互、生物识别、视线交互、脑机互联,都在推动着现实空间向虚拟空间渗透。

看似“玄奇”的想象与“现实”接合,与游戏、动漫、“互联网+”生活彼此交汇,读者并无多少违和感。换句话讲,当赛博格的人机合一形式已经在肉体上给予“人”新的理解,那么,“新世界”作为“人”活动其中的空间也自然获得新的面相,理应纳入“世界阐释”之中。

“书写”的现实:媒介的物质性让位于数据的可变性

对今天的文字书写者来说,纯手工的纸质写作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写屏”取代。

由于屏幕的共享性,“书写”不再是单方面随意修改和涂抹的自主行为,所有的修改和涂抹都会在机器中留下印记。写者与读者既能沉浸于类似传统虚构作品的想象性虚拟空间,又享有着网络所赋予的高效访问大量信息的权利。“用户”拆解了写与读的界限。屏幕双方的看者/写者身份处于互换状态,单纯的“写”被越来越频繁的“读写”所取代,这意味着传统意义上的“写作”被颠覆。

基于网络新媒介的“文”具有明显的特征:互动性、写作的公共性、打破时空限制、资本和经济因素的全方位介入、游戏性和娱乐性、类型化。

网文的互动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无限度的长,另一个是写者与看者关系的交叉互动。

写作的公共性则表明网文写作不再是作者一个人的事情,它更是一种集体写作,写者和看者同样处在无数信息、社会网络和网络社会包围之中。这个集体当中也不排除人工智能参加的可能。

公共空间的存在,使“网文”处于共同创作的机制之中。而同时“在网”既是空间的,也是时间的。当媒体时间越来越多地占有现实时间份额,媒体所建构的共同体想象空间更多地承载起表征当下大众心理、情感结构、审美取向的功能,成为镌刻大众文化记忆的一种方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对网络文学“现实”的寻踪,实为透过文本和文化现象审视大众美学,这理应是网络文学批评的重要内容和维度。

“文本”的现实:通向大众美学的网络文学批评

关于人、时空、媒介的变迁和对“现实”理解的另辟蹊径,必须回到我们谈网络文学时最基本的问题:文本。笔者认为,关于网络文学文本的内在规定性或其“现实性”探索应从语像层面和内容层面进行。

19世纪对于文学文本的创新而言是至关重要的时期。不仅是“个人”,尤其是底层民众开始进入书写视野,写作视野和写作方式均开始朝着系统化、风格化和思潮化的方向发展,由此生发出不同的主义和流派。其中至为关键的是关于“文学+社会”的创作主旨产生了一波影响世界的文学浪潮。到了20世纪初,这一文学/社会的架构开始遭遇文学/语言的冲击。语言开始以前所未有之势登堂入室,成为20世纪文学研究的关键。

有意思的是,这一从“社会”到“语言”的转变,到了21世纪的网络文学,奇迹般地出现了语像合流的趋势。

新媒介直接进入文学文本,并以网络的形式进行书写,这无疑在文学生产层面提出了新的理论向度,并以极具现实震撼力的“惊奇感”开辟出网络文学的惊奇美学之路。在同时或者此后的类型化写作中,各种表情包、聊天符号、简繁体叠加、系统程序……纷纷上阵,将网络文学语言打造成了图文并茂的世界。

文本的内容是吸引读者的关键。以类型划分的网络文学,在与读者见面的当时当刻所倚靠的正是满足大众想象的内容。网络文学的内容给了人们天马行空、放飞想象的可能性,这些想象剑锋所指大都落在虚拟空间之内,人们很好地处理了“网域之网”的存在,并不纠结真/假、虚构/现实之分。关于网络文学的文化传承、玄幻文创作、系统流等文化热点已远远超过文学内容自身创新领域,将网络文学推向当代中国文化现象典型表征的行列。因此,与其说对网络文学做文学研究,不如说做网络文学文化批评研究更加合适。这一批评要牢靠地建立在对文本叙事的解析之上,进而直观“新现实”和“新人文”。

一则,网络文学文本以大众需求为基础,并不断挖掘、创造新需求。二则,对未来人工智能时代新世界的大胆想象和关于文明的思考也是网文内容的重要部分。三则,网络文学文本集合而成网络文学最大的“现实”,这一“现实”的典型特征不再像现实主义文学所追求的那样描摹“现实之事”,反倒表现出脱离了现实的限制,以“幻想”和“可能之事”为其惊奇美学塑造的目标。

网络文学勾勒出当代大众活泼生动的众生相,趣味、性情、家国观念、价值尺度、生活观念尽在其中。网络文学理论化建设要直面海量文本,以整体的、结构功能性的方式来把握虚拟现实和日常生活关系问题,正视“现实性”感受与“现实经验”的突变。作为网络文学研究者,“破圈”是必行之道,拓展网络文学批评疆界势在必行。但一味地“破”,而不能守住“网络+文学”的结构之本,不能在网络文学这一现象级的文化形态中与历史、现实、社会展开深刻对话,则很可能为网文而网文,过分沉溺“山中”而不能保持适当的距离,影响判断的有效性。以“文学”来限定的“网络”在内容层次和文化层面有可能突破计算机程序对用户与角色互动可能性的限制,显现出“我们”的所思和可变性。于此时刻,正视网络文学所裹挟的“人”的现实、“世界”的现实、“书写”的现实和“文本”的现实,实为当下现实写作、体现现实精神的当行之举。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