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友人画梅

沈鹏

楼居无奈对轻寒，春雪稀飞砚未干。

尺幅忽然移素壁，顿教天地十分宽。

和沈鹏先生《题友人画梅》

启功

昨朝春雪发轻寒，喜润冬来大地干。

补得梅开春事晓，登楼弥望一天宽。

沈鹏《题友人画梅》一诗见《三馀吟草》，1995年由荣宝斋出版社出版，创作于1991年3月，启功的和诗也在同一时期创作，两位当代书坛盟主、著名艺术家、学者、诗人为同一幅梅花图唱和题诗，为当代艺坛之佳话。这幅梅花图的作者为谁，诗人未加具体说明，但可肯定是当代某位大家，这幅作品诗书画交融为一，无疑为时代之艺术珍品。

绘画艺术以象达意，以象传情，言在此而意在彼，言有尽而意无穷，题材的选择对风格的形成、意境的表达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梅花原产我国，《诗经》里就已出现有关梅花的诗句：“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1975年在河南安阳殷代墓葬中出土的铜鼎里，发现了一颗梅核，距今已有3200多年了。春秋战国时期爱梅之风颇盛，人们开始从采梅果而过渡到对梅花的欣赏，梅花始以花色清香而闻名天下。汉代艺梅咏梅之风颇盛，《西京杂记》云：“汉初修上林苑，远方各献名果异树，有朱梅，胭脂梅”。最早见到的咏梅诗有魏晋南北朝时无名氏的《子夜四时歌·春歌》：“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梅花冰肌玉骨、独步早春、凌寒留香的品格，已演化为一种文化符号，成为历代文人骚客不可穷尽的审美对象。沈鹏此诗是在一幅梅花图上的题画诗，诗画为一，相映生辉。

纸本水墨，斗方，梅花图，林凡作

诗作起笔从侧面入题：“楼居无奈对轻寒”，点明绘画创作的时间，正值冬末春初之中，梅花开得正盛，画家也在此时创作了这幅梅花图。正因为寒气犹烈，诗人不便到户外活动，深感有些“无奈”，正因为深感“无奈”，便渴望艺术的美对心灵的滋润，正好此时见到了这幅冰肌玉骨、芳香醉人的梅花图，那种“无奈”的苦绪愁情就一扫而空了。诗作的起笔运用了反衬手法，以心境欠佳反衬欣赏梅花图顿生的惊诧之美。“春雪稀飞砚未干”，承句语意双关：这里的“春雪稀飞”既可指画境意象，也可指时令景象，既点明诗题，又点明意境，也暗示了欣赏此作产生的欢悦心情。“砚未干”三字，指画作刚刚绘成，照应题诗之由。这两句诗，将创作时间、画作意象、题诗缘起、主体情感等诸多信息，用平淡简约的语言一一暗示给了读者。

转句“尺幅忽然移素壁”，荡开一笔，转换一个角度再次审视这幅梅花，为合句的抒情高潮埋下伏笔。起承之句，对梅花图的欣赏取俯视、近观的角度，偏于描写主体意象，交待题画缘起，而转句换一个角度来审视，掀起情感波澜，即把画作挂在素壁之上平视远观，审美感觉发生了很大变化。这可能是一幅较大的梅花图，大画的意象美、境界美，若近距离去观赏，那种意境很难品味。古人欣赏艺术作品，尤其是对大幅作品往往采取远观圆览的方式审美，那么艺品的气象、意韵就了然于目、了然于心了。合句“顿教天地十分宽”，赞赏画作意境的圆融、旷远、空灵。“顿教”，突然感受到，换了一个审美角度，画作给人的审美感受大不相同，“顿教”二字写出诗人惊喜的神情。这里的“天地十分宽”，应指画作意境的幽邃空灵：此画的意境是圆融的，那样浑然天成，这是画家心灵中的梅花，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仿佛带着泥土的芳香，仿佛让人感受到春寒的料峭，荡漾着灵气、清气、逸气，仿佛把我们带入山崖绝岭，驿外桥边，任凭飞雪飘洒，梅花依然开得那么绚丽，生机勃勃，由此我们想到古往今来具有梅花品格的仁人志士。这里的“十分宽”应为画作暗示给读者的空灵幽邃的艺术意境，勾取读者丰美的想象与联想。

这是一首淡远幽邃的题画诗，画上题诗的难度是极大的，不是诗书艺术极佳的先生是不敢、也不应该给别人的画作而题诗的，因为所题之诗必须是画龙点睛，锦上添花，不能信手涂鸦，有煞风景。这位先生的创作能打动沈鹏先生，其技法之精湛，意境之高妙就不言而喻了。作者的题诗，主要对画作意境的圆融之美、空灵之美予以高度肯定，诗人赞美此作，由梅花意象想到了前哲们高尚的品格，坚毅的意志，超旷的胸次，对画家的人品艺品也做了充分的肯定。此诗高度的含蓄，有咫尺千里之妙，没有直接描写画作的意境，而从侧面着笔，调动读者的灵性思维感受画作意境之圆融空灵，不作深入品读，诗境的美是感受不到的。

启功先生是综合修养极高的艺术家和诗人，他的这首依原韵奉和的诗作意韵幽雅，别开生面。启老精于鉴赏，他为沈鹏先生的原唱所打动，也可能看到了这幅梅花图，也可能熟悉这位画家，才会在同一时间写下这首诗作。

“昨朝春雪发轻寒”，启诗从时令、画境入题，营造一种审美气氛，也暗示读诗品画的喜悦之情，紧扣诗题，信手拈来。“喜润冬来大地干”，语意双关，对春雪润物、诗画润心欣喜不已。沈诗中提到了春雪，春雪是春雨的固化形态，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据我的朋友说，他长年居住在北京，很少看到下雪，春雪尤为少见，今年终于看到了春雪，雪化为水，水润万物，春光明媚的美景就要来临了，写出了诗人的喜悦之情。这里的“春雪”既是自然景物，又是诗品意象，很可能是画中的雪景，无论是哪一种意象，都是创作主体的情感表达，王夫之说：“一切景语皆情语”，艺术作品的景物描写都可视为一种审美意象。这里的“春雪”，在诗人看来，都有云霓之望：春雪可润万物，画中的雪，诗中的雪，所润的是渴望美感滋润的心灵，这样十分含蓄地对梅花图、对沈诗予以充分肯定。“补得梅开春日晚”，点明梅花图与咏梅诗，品赏佳构，不觉意畅神飘。转句进一步照应诗题，深化了意境。梅花是报春的使者，是美的象征，不仅使人感受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山围小梅》）的幽雅，更使人感受到“春风吹散梅花雪，香满西湖载酒船”（王冕《素梅》）的超然潇洒，梅画梅诗让人感受到万象欣荣的春色之美。合句“登楼弥望一天宽”，“一天”，满天，意思是说，品赏梅花图，诵读梅花诗，不觉思逸神飘，欣赏到了无边的景色之美，含蓄深刻地表达了对生活热爱、对艺术热爱的情感，唤取读者美的想象与联想。

双星妙笔颂梅魂。这两首佳作构成诗书画浑然一体的瑰奇之美，不知绘画的作者为谁，加上梅花图，构成了当代艺坛的三绝之美，表达了这两位诗人渊深的学识，超逸的情怀，对美的热爱与向往，如果真能一睹此画芳容，一定会三月不知肉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