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秦怡 罗田怡 雷远东 摄影报道

【编者按】

市井长巷，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人间。

当我们记录城市飞速发展时，除了宏大叙事，来自街头巷尾的市井人物和故事同样有不动声色的力量，他们构成了一座城市温暖的底色。

在《市井》中，我们将视角对准城市角落里的普通人、平凡事，记录城市生活里那些坚韧不拔和生生不息的力量。

没有喝过盖碗茶就不算来过成都。

在成都，有一家百年老茶馆。烧水泡茶的老灶台旁堆满了蜂窝煤、石灰刷白的墙壁斑驳脱落、年代感极强的老物件让人瞬间穿越回上个世纪……在双流彭镇马市坝街，观音阁老茶馆像是时光的见证，仍旧保留着古老的装修风格。

凌晨4点，天光微亮，老茶馆用第一缕茶香划破清早的寂静，小镇一天的生活也随之开启。这会儿的茶客，多是当地人：准备开工的环卫工、赶早市的菜农……他们付上1元茶水费，便可在凌晨的彭镇找到家一般的去处。

这是老板李强定下的规矩：当地人喝茶，只收1元。

成都人爱喝茶，喝的是茶水里的闲适安逸和人情冷暖。李强是“泡”在茶水里长大的成都人，在这家百年老茶馆里，他度过了人生的大多数时光。

闲暇时，李强也会泡上一盏盖碗茶静坐茶馆前，看水汽升腾、茶香氤氲。李大爷的吆喝声穿过巷子透进来，依旧中气十足；打铁匠的锻打声也不甘示弱，断断续续地在隔壁响起……茶馆里人声鼎沸，茶馆外喧嚣热闹。

时光流淌，物换星移，李强经营老茶馆已有26年多。在他的时间维度里，逝去的昨天凝结在老茶馆里的每一个老物件里，而明天也依旧与茶馆作伴，未曾改变。

8月中旬，成都天气炎热，坐落在彭镇杨柳河畔的观音阁老茶馆，茶客依旧满座。得益于木质结构的建造，即便只有风扇降温的老茶馆里，不时有凉意袭来。

中午时分，阳光从茶馆两侧的房门折射进来，与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交相辉映，灶台上，烧水壶升起腾腾热气……茶客们就在茶馆这一方天地里，靠在一张泛黄的青竹椅子上，品一盏青瓷盖碗茶，时光好似特别缓慢。

相传，150年前，彭镇遭遇火灾，几乎将整个小镇化为灰烬，唯有此处幸免，当地人认为有观音保佑，所以把这里改为叫观音阁。后在民国时期，这里变身为茶铺，并一直延续至今。

“老板，来碗茶。”“来啰！”话音未落，茶壶已经摆放工整。说话的人便是李强——这间百年老茶馆现在的“主人”。

李强

身穿围裙、头戴鸭舌帽、脖子上还挂着一副耳机，李强的形象怎么也不会让人想到他已经57岁。一边招呼茶客，一边打理茶馆，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26年多。

1995年，作为镇上的公有财产，观音阁老茶馆准备对外承包。李强得知消息后，便接手经营。那一年，他30岁。

对于茶馆，李强有着难以忘怀的记忆。母亲16岁起便在茶馆端茶掺水，姑姑也经营着一间茶水铺，可以说，李强是“泡”在茶水里长大的。

彼时，“麻将茶馆”开始流行。但李强接手观音阁老茶馆，是想把记忆中的茶馆模样延续下去。“有一些东西还是想守住。”他说的，是流淌在茶馆里的邻里情谊。

“姑姑经营茶水铺的时候，别家一杯茶卖到七八毛，她一直坚持只卖3毛。”这份情怀，李强也传承了下来。起初的观音阁老茶馆，李强把茶水价格也定价为3毛，直到2003年才涨至1元。

老茶馆对当地人只收1元，20年不涨价

如今的观音阁老茶馆门口，挂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喝茶10元，摄影10元；喝茶加摄影10元”。不过对于当地人，价格仍是1元。“这是茶馆和老茶客之间的默契。”

也是因为从不涨价的规矩，观音阁老茶馆让彭镇当地老人多了一个家。茶客里，有住一条街上的，也有住在七八公里外的，每天雷打不动来喝茶。“总比在家闷着看电视好吧！喝茶摆龙门阵，时间过得快，家里人也放心。”李强说。

还有一些茶客，是环卫工、保安和菜农。由于工作时间关系，他们往往凌晨4点就起床工作，到老茶馆喝口热茶，补充能量也稍作休息。

更重要的是，李强想还原记忆里的烟火气。据史料记载，中国最早的老茶馆起源于四川。早在民国初期，成都老茶馆已达454家，居四川之最。“1949年以前大家就来这里喝茶了，大家都聚在一起，多热闹啊。”李强说，他也想把这种热闹，打造成彭镇人的集体记忆。

从接手老茶馆那一天起，李强就沉浸在茶水的清香里，期盼茶馆能够保持不变，一如他初见时的模样。但一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走进老茶馆，天南海北的口音便一拥而入。他们大多是摄影师，千里迢迢奔赴成都，只为涌入这道“时光隧道”，捕捉老茶馆里的流光与温情，感受百年前成都的闲适与景象。

“老茶馆在国内名气不小，在国外的名气也很大。”李强有些骄傲地告诉记者，他常常接待组团来观光的游客，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接待20多个团，“他们说，吸引他们的是这里的人文色彩。”

似乎也是这些访客的到来提醒了李强，还可以为老茶馆做点什么。于是，他开始自学摄影，用镜头记录起茶馆的点滴日常。

“你看这张照片。”李强拿出手机，点开一张他颇为得意的作品。照片里，两个喝茶的老人正下着象棋，进退两难，不远处，招牌上“好难”两个字似乎正好印证局面，“有意思吧！”说罢，他还聊起了对摄影的领悟，“在老茶馆里拍摄呀，光影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人在哪都能拍。”

在李强的镜头下，老人是出现最多的拍摄对象，“我就是希望，多拍点这些老头的日常，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喝茶，也让更多人知道我们老茶馆的故事。”

李强用镜头记录老茶馆

事实上，李强也做到了。就在他学习摄影的第二年，在老茶馆拍摄的一张照片获奖了。2017年，在老茶馆取景的电影《老七》还亮相了第15届摩洛哥电影节，并获六项大奖，老茶馆也被更多人熟知。

而今，老茶馆已被列为成都第五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它的故事将继续延续。

记者到访观音阁老茶馆之际，正值暑假，三两个孩童在角落里玩耍，成为茶馆里不一样的风景。这些孩子，都是李强的家人。

“人是群居动物，小孩子不能老窝在家里打游戏，要出来耍，和人打交道，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儿时成长记忆，如今开始复刻在后辈身上。李强说，茶客们谈天说地，无形中是为孩子们构建了一个外面的世界。至于孩子们的人生会怎么书写，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事实上，不仅是家里的小孩，茶馆里来回跑动、帮忙打下手的，都是李强的家人。他的父母甚至住在茶馆里，把这里当作真正的家，“经营茶馆这么多年，最感谢的是家人支持。”

“我们做茶馆，不是为了赚很多钱，而是思考为谁服务，要让来的人感觉到舒适，觉得值得。”小小的茶馆里，流淌着一方人情，也正是秉持这样的经营理念，李强坚持对本地人只收1元的茶水费，20年不涨价：如此，才能把老茶馆的灵魂留住。

至于未来，李强也并未做太多打算，“反正再干20年没有问题。”

在茶馆里长大，和茶馆一起变老，这是李强的故事，也是一座城市的文化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