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祠堂 | 祠堂的背影

离开元山村的广场,我们到的下一个陈氏祠堂令我吃惊不已。祠堂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深处。公明这边小巷颇多,路过一低矮的人字形废屋时,老陈停了下来,指着房间说道,这是以前的食堂。食堂?没错,当年它是当地居民的公共食堂。我走到门前观望,门上已然上锁,墙壁和屋檐都渗透出黑色的污迹,从高到低的屋顶一直倾斜到我们眼前,上面的橙色砖瓦大多破碎不堪,显出一派荒凉。

老陈指着门框上的空白处说,这里以前挂的是开国领袖的雕像,门前是小小的广场。我回头一看,如今的门前两尺远是废置多年的房屋,就像这幢公共食堂一样。人世间的变化不是从新建的高楼大厦中体现,而是从这些废弃的旧房屋中弥漫而出。

延龄陈公祠

祠堂呢?我问。

就在这里了。老陈一边回答,一边挪步。果然,没走数十步,又是一幢荒凉无比的废屋在眼前出现。我惊奇不已,怎么祠堂也变得这样荒芜了?没错,这幢祠堂的确荒芜。当我跟着老陈走进去,见两根石柱撑起屋檐。屋顶是绿瓦,上面长满凋枯的褐色草叶,整幢房屋的墙面是土色砖块,大门敞开,门前停着两辆电瓶车,除了电瓶车是新的,门前“星联奎壁”和“辉映门庭”的对联是写在新的红纸上外,其他的一切都陈旧不已。我走进去,十分震惊地看到,大门后的天井已长满尺高的杂草,一眼看去,像是百年未有人烟的冷僻之地,没有哪个角落能看出曾经存在过的生活痕迹。正堂的屋顶上杂草更多,甚至还不是绿色,看上去像铺了一层凌乱不堪的灰色毯子。两边的屋顶上还倒垂下没人理会过的荒草。我在右边的一张靠墙铝合金桌上见到一块铁皮,它和桌子一样,蒙满灰尘,铁皮上写着“延龄陈公祠”字样,左上角有行小字,写着“深圳市光明新区不可移动文物”。落款是“深圳市光明新区管理委员会”,日期是“二〇一四年六月”。那年光明区还不是行政区,是新区,所以写的也是光明新区。

延龄陈公祠。

我忍不住问老陈,这里怎么没有请人看护和打扫?

老陈说这些巷子原本是大街,有两条车道那么宽,迎面开车的可以错开而行,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大街两边的房子越建越近,大街也就变成小巷了。我看一眼,眼前的巷子别说并排两辆车,就是一辆车也开不进来了。人总说时代在变化,说的人往往是指楼群变高了,街道变宽了,殊不知还有从大街变成窄巷的。我有时总觉得光明不像深圳,就因这些七弯八拐的小巷特别多,巷子里的旧时建筑特别多,它们的每个细节都露出一种往昔依然的感受。就我个人来说,真的很喜欢这些令时光缓慢的古朴街巷,这是一种先人的生活,这些濒临废弃的祠堂也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所谓的先人生活早已结束,今天的生活就是今天,即使我眼前的小巷不像属于激情奔涌的时代,但时代从来是由无数截面构成,所以,这些小巷的生活就是货真价实的今天的生活。没有这些小巷,没有这些废屋,没有这些记忆和遗忘,生活永远不会是完整的生活,时代也不会是完整的时代。昨天与今天,总是血肉相连,筋骨相连,没有任何一点值得人去怀疑和否定。

我暗自算了算,已经看过两个祠堂了,老陈说过,最古老的陈氏祠堂不是三百年,而是超过五百年。我不惊讶祠堂的古老,心中一个强烈的念头是,说深圳没历史的人,真还没资格说自己认识深圳。

慈水陈公祠与勤道公祠

从这里出来,老陈再次驱车带我们往七弯八拐的巷子深处开去。没多久,车在一个便利店门前停下,便利店是一楼,整幢房有七层,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式样,墙上布满各种水管和煤气管道,唯一较新的,反倒是今日小区不再使用的铝合金窗框。一层接一层,密密麻麻地铺了上去。我们周围都是深巷。老陈下车就往左边的深巷走去,我看了看墙壁,上面贴着两块路牌,一块是旧式的蓝底白字牌,写着“永康路56”字样,新路牌在旧牌左上,写着“永北旧村八巷3”,牌子上还有个二维码。今天这条巷子该叫永北旧村四巷了。

进入巷子后,眼前是长长的石板路,很有意思的是,贴在一面旧式砖墙上的路牌名又变了,同样是新旧两块,旧牌写着“公明镇上村241(幢)”,落款是“公明镇派出所”,紧挨的新牌上则写着“上村永南180”,同样有个二维码打印在“180”旁边。

从高高低低的两边住房中走过不久,一幢外墙雪白、屋檐呈精致人字形的小房在左侧出现。老陈推门进去,我跨门一看,眼前是一个七八十平方米的小院。内墙也粉刷成白色,微微错落庙宇样屋顶十分干净,没有一丝杂草,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铝合金牌子,上面写着“上村老村”四个大字,上面一行小字为“深圳市历史风貌区线索”,落款是“深圳市光明区公明街道办事处”,较为摩登的是,三行字下面都有对应的英文。能明显看出,整个小院干净的原因是没有人来,墙边的草内开出零零星星的白花,中间堆了堆枯草,也不知是何人何时扫到这里后,就再也没有理睬了。

慈水陈公祠。

推开小院内的一扇门,我走进去一看,不免再次感到意外,眼前出现的是幢无人管理的古旧祠堂,连门槛下也荒草丛生。祠堂墙壁是一面面老去的红砖,处处斑驳不已,旁边的对联是“绍传先业”和“光接德星”八字,绿色的字体已经褪色,门楣上镂刻着同样褪色的“慈水陈公祠”五个字。和外面的小院相比,祠堂显得更为荒凉,跨门槛进去,天井里杂草遍布,四处空空荡荡,没有供桌,没有肖像,没有一张椅子,似乎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在搬迁时把一切都搬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墙壁、石柱,以及墙壁上端镂刻的当年壁画,嗅不到一点人间烟火气息。在我见过的祠堂中,这是最荒芜的一个了。荒芜容易令人觉得时间凝固,看不到从前的痕迹,看不到以后的变化,只有此时此刻的空气凝结。我想问什么,还是没有问,荒芜本身就是答案。

勤道公祠。

没想到,“慈水陈公祠”还不是最荒芜的。出来之后,老陈没有开车,而是带着我们再次在巷内穿行。没走多久,临街一幢祠堂孤零零地出现在眼前。大门上锁,没法进去。只看外墙,也是无人光顾的样子,墙体的颜色已全部剥落,屋顶上同样是荒草,唯一不同的是,大门两边没有对联,只有门楣上的石头镂刻着“勤道公祠”四个字,连“陈”字也省略了。从右边墙上挂着的牌子看,确为“陈氏勤道公祠”,而且,牌上写得明白,这是“未定级不可移动文物”。很意外的是,左墙前安放着一个玻璃门锁紧的有“微型消防站”字样的消防器物,当然,不是将祠堂当作消防站,而是将一些器械锁在这里,毕竟巷子逼仄,没有更好的放置之地了。

这是那幢五百年的祠堂吗?我问。

老陈回答,这个不是,现在去看看那幢五百年的,也是最后一个了。

作者 远人

编辑 陈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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