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情如海》子愚

师情如海

子愚


书坛泰斗 飞檐体书法大家 郁宏达 作品

著名书法家郁宏达先生离开我们快一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仍不时浮现在眼前,让我想起与他的那些难忘经历,心中充满了对先生的怀念。


郁宏达( 1938年11月~2021年12月),太仓浏河人。生前曾任南京艺术学院副院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曾荣获国家文化部、中国中外文化交流中心颁发的第七届“文华奖”中的“最佳创作奖”。


郁宏达先生是上世纪末退休回家乡太仓的,因与我同住一个小区又相距百来步,交往多了便渐成了忘年交。他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生前却时不时会约我去他家做客。他和蔼可亲,无话不谈。但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十年前深秋的一个晚上,那天南京艺术学院百年校庆与他约稿,因他年事已高,便恳请我代笔,我便应约去了他家。记得他早早地作了准备,一进他的书房就能感觉到空调的丝丝凉风,特别惬意。茶几上放着已沏好的龙井茶,烟缸边摆放着还没拆封的软盒中华烟。我俩相对而坐,边抽着烟边聊了起来。他深情地谈起了我国著名美术教育家、画家谢海燕、张嘉言夫妇对他的教育和培养。并感慨地说:“在人生的道路上,青年时期的师生情谊最让人难忘,因为它时间虽短,却影响着你的一生,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加觉得珍贵和无价,它会永远记刻在你的脑海中”。他说,就写这怎么样?我说,好啊! 于是郁老边抽着烟,边沉浸在动容的回忆之中……


故事是从郁宏达初中毕业回农村劳动、做代课教师一年后开始的。那是在1958年的暑期前,同校的戈锡生老师拿了一张报纸给了他,上面有南京艺术学院附属中等艺术学校的招生报道,鼓励他去试试。由于喜欢美术,郁宏达欣然报名参加了考试。没想到考完后犹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有些焦急,直到临近开学时才接到了录取通知。那年南京的这所学校是第一次招生,起初计划在全国只招收30名学生,后因8月中央在北戴河会议通过了《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学校扩大成了招120名学生,设两个美术班,这样郁宏达才有幸被录取,实在是喜出望外。


学校地址设在南京市丁家桥原“国立中央大学农学院”的养马场。郁宏达被分在美术科二班,班主任是张嘉言,其丈夫便是大名鼎鼎的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主任谢海燕导师。当时印象最深的就是报到入住后,张老师便一个个找学生查看,忙着安顿一群稚气未脱的新生起居,她见学生便问:“有没有凉席,蚊帐带了没有?”轻声细语、慈祥温和,如同家母一般,使这些年少离家、初到陌生大城市的农村学生消除了紧张,都把张老师视作了唯一的贴心人。


郁老告诉我,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入校的第一堂课便是按照“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精神去参加集体劳动。由张老师亲自带队,在养马场进行了半个月的大扫除,一起铲马粪、除污垢、整场地,清洗教室和住处,接着又一起参加了当地的两个月铁路大建设,由于积极肯干,他们还与南京大学师生一起得到了劳动竞赛的红旗,受到了学校的表彰。


未学美术先参加集体劳动,未进课堂先让学生接触社会、接触工人,这就是当年入校的第一课。他说,那时师生们虽然每天都干着很脏很累的活儿,但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正是有了这第一课,新生们从一开始就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懂得了学习不能脱离社会实践,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走进社会、走进工农,这对他们增强与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确立正确的世界观,并最终奠定他们的思想品德基础都有着极深的影响,可以说是终生受益。


郁老略带激动地告诉我,张老师夫妇对学生的关爱可谓是“春风化雨、无微不至”。他回忆起那时他们最高兴的便是经常能到恩师家里做客。每次去,老师都会拿出饼干或糖果分给学生们品尝。一边谈学习、一边拉家常,这在当年,对出身农村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幸福。


而令郁老最难忘的是1960年寒假刚开学时他差点被退学的事情。当时,他得了急性肝炎,而校医认为他是感冒,半个月后他全身开始浮肿发黄,这可急坏了班主任张老师。她带着铁道医学院的医生来到他的宿舍,经确诊肝炎后,当即找来同学们将他抬进了紫竹林传染病医院。不久,她又到医院来探望他、安慰他,坐在床边给他讲班里的新闻,临走时还特意留了一包半斤重的红砂糖在他枕边,叮嘱他每天别忘了泡水喝。在上世纪60年代,食糖是凭票供应的,每人每月仅一二两,张老师夫妇知道治肝病要多吃些糖,就省下了送给他,这让一个农村学生情何以堪!郁老说他从此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拉下的功课追上去,不辜负老师对自己的期望。那次住院治病共缺课三个月,按规定得退学,可张老师舍不得自己的学生走,还是创造条件让他赶上了学校的考试,结果美术科两个班仅两位学生成绩全优,他就是其中之一,为此张老师夫妇比谁都高兴,他也因此还被学校评为了“三好”学生并参加了学校的“群英会”。


说到这,郁老动情地说,恩师当时对他们学生的思想工作,就是通过这些点滴的小事来实现的。她关心你、爱护你,感染你、激励你,促使你发奋学习,最终使你成为建设国家和有益社会的有用之材。


郁老侃侃而谈,我一点一点地全记在纸上。他说,两位恩师对学生的培养和教育不仅体现在生活上、学习上,更主要的还体现在人生的转折上,发展的方向上。他入学的第一年没有学习专业,而是与音乐、美术班的其他7位同学一起被调到学院筹建橡胶厂,也就是现在的南京橡胶厂的前身。当时学院的党委书记叫杜鉴之,他在抗美援朝时就在军队任师长,而他的下属团长叫向鸿文,就是筹建橡胶厂的厂长。这个厂长一没有厂房、二没有设备,有的就是一群学生。但是这位革命前辈没有被困难吓倒,而是一个劲地投入到筹建工作中去。他先带学生去上海大中华橡胶厂学习,从生产工艺到设备安装,学习了两个月后就回学校,将原来的大体育馆划出了一半开始建厂。郁宏达由于在学习中比较突出,便与厂办领导李晓明一起被送化工部再深造两个月,由苏联专家给他们进行丁钠橡胶生产的技术辅导。从北京返回后,郁宏达便一边负责设备安装,一边担当起对100多位工人的技术培训。郁老兴奋地回忆起当初也不知道什么叫辛苦,就是只有一个目标要向国庆10周年献礼,后来终于以红薯为原料生产出了耐高温、耐低温、耐高压的一只小轮胎,而且赶在了国庆节前,学院的领导都十分高兴,大家也觉得很自豪。时隔不久,由于原料中断,工厂需搬往三牌楼改为生产热水袋,厂长向鸿文非要带郁宏达一起走。就在这关键的时刻,谢海燕夫妇十分焦急地找到了他,约着去他们家谈谈。谢导师语重心长地说:“你考到南艺附中是来学美术的,不是去生产橡胶的,要为美术事业贡献力量”。郁老就是这样被两位恩师硬留了下来,也因为这一步的跨出转变了他的一生。


这样的情况还有一次。1961年8月,学院附中首届学子即将毕业,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招生老师来到学校点名要郁老与另一位同学报考他们的学院,还给了表格,说只要填了就保证入取。当时他俩都很兴奋,因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是5年制,而南艺是4年制,多一年可学到更多的知识,于是,就填好了志愿表交了上去。这事让张老师夫妇知道后十分着急。张老师先找了他俩谈心,在耐心劝说后觉得还不够,又让谢导师在家中找他俩促膝谈心,谢导师当时非常恳切地说:“我们设立附中就是为南艺输送新生,如果都考外地学校,南艺的招生就会出问题,附中的设立也变得多余了。况且学习的时间长短并不代表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关键是学校能给学生学什么?学生能否在一个比较熟悉和比较适合自身条件的环境下学习”。谢导师的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郁宏达,他就向北京来的招生老师要回了志愿表,转为报考南艺。从此,他便踏上了学习在南艺、工作在南艺、成家在南艺、退休在南艺的人生道路。


谈着谈着,不觉已快午夜了,但郁老似乎仍意犹未尽,在他送我离开客厅时,室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昏暗的草坪灯依稀地亮着。此时,四周安静得出奇,唯有蛐蛐在路旁的草丛中轻轻地欢叫着,远处偶尔还传来几声犬吠。我一路走一路想着, 那时学校的老师不都是这样的吗?他们不仅传授着知识,还通过言传身教引导学生做怎样的人。我想起了自己的小学老师,又想起了在农村的中学老师…更回味着身上还留着老师们打上的一个个时代的印记。



作者简介:刘军,笔名:子愚,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曾插过队,当过兵,历任市委宣传部宣传科长、镇长、检察院副检察长、经济技术开发区副主任、苏州商品交易所副总裁等职,现退休在家。与他人合著多部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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