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细心的新疆阿勒泰市民都会注意到，市区的公交站台、路牌和机场路边的广告牌上出现了大量“再见，水泥厂”的广告语。红色的大字配上斑驳的砖墙，瞬间引起了阿勒泰市民的情感共鸣，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阿勒泰地区文联副主席杨建英撰文《城市道别》，文中写道，这不过是地产商开发前的预热，但不管怎样，用这种方法道别的确令人感动。阿勒泰市水泥厂走过半个世纪的历程，见证了阿勒泰地区城市建设、水利工程建设和国家重点项目建设的历史变迁。“老”是发展的积淀，也是前行的负累。弹指一挥间，时间进入到2022年。在阿勒泰市现代化城市发展规划中，这个矗立在城边上的“70后”老水泥厂的“遗骸”，最终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被夷为平地。——闫咏红 张建玲

由于时间久远，只能从图片上略窥水泥厂风貌。那规整的车间、高耸的烟囱，仿佛让人感受到昔日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在水泥厂老会计于季林的记忆里，这个厂装满了这座城市的发展记忆，承载着阿勒泰工业发展的辉煌历史，也镌刻着一代水泥人的青春芳华。从1971年建厂到2000年宣布破产、再到2022年被夷为平地，水泥厂矗立在山城近半个世纪，给山城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困难就是一道重重破解的题

1971年的阿勒泰，奔腾的克兰河将小县城划成了两个部分，两条路在河的两岸曲曲折折延伸。晴天，一路尘土飞扬；雨天，一路泥泞不堪。路边上，零星的土坯房泛着土黄色的光，百货大楼和商业大楼是县城最高的两个点，点缀着边陲小城的繁华。

在阿勒泰县委办公室里，领导班子成员围绕一份自中央到自治区、地区下发的《鼓励县城发展建设五小企业》文件展开热烈讨论，大家踊跃发言，为阿勒泰县未来发展集思广益，最后达成一致意见，规划布局五小企业落地，在拉斯特乡克兰河桥段修建一座水泥厂。“水泥厂之所以选址在这里有几大优势，一是远离县城中心，而且是山坡地，占用耕地少、污染小；二是原材料采集距离近，取材方便、成本低；三是紧邻克兰河，用水便捷。”水泥厂最后一届党支部书记袁保国回忆道。

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尽管国民经济困难重重，但大家朝气蓬勃、斗志昂扬，拧成一股绳朝着预期的目标奋进，不失时机地开展有计划的经济建设。全县组建了基建队、工程队、水利队等国民经济建设队伍，大家听说要建水泥厂，浑身充满干劲，都想为全县经济建设出力流汗，为充满希望的未来努力着、劳动着。由于条件限制，整个工地都处在原始的“刀耕火种”状态。厂房的墙壁全用土块垒砌，地不平，工人们则开山辟地。没有机械，大家扛着镐头一锹一锹地从石缝中把石头剥离出来，白天垒砖、晚上与山石作斗争，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硬是将山上的石头全部挖掉，平整出一片空地来。

“人们站在山体上，榔头上下翻飞，铿锵有力的敲击声汇成了此起彼伏的打击乐，山体上的巨石被击碎，平整的空地被开出，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气温，人们干得汗流浃背。上山拉木头、下山栽电线杆，施工人员、技术人员在煤油灯下研究电学、规划线路，城里城外都是人们忙碌的身影。”袁保国说。

厂房建起来了，电力供应上了，生产设备也陆续安装到位。要生产出水泥，没有技术员怎么办？为解决人才奇缺的问题，县委把目光瞄向了支边青年，这些青年有文化、有技术，还肯钻研。于是，在盐池支边的徐州青年、上海青年、复转军人先后被调到水泥厂，投入到大搞经济建设的队伍中。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开启了阿勒泰改革开放的历史新征程。阿勒泰市根据中央工作会议精神，将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把经济建设的中心向工业倾斜。水泥厂也不断提升技术、改进设备，领导班子做了调整，有企业管理能力的领导、技术骨干和大学毕业生先后进入水泥厂工作，立窑被旋窑替代，极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副厂长黑扎提·卡孜木清楚地记得，1982年，水泥厂第一次盈利并有了结余，从此以后，水泥产量逐年提高，质量也越来越好，一度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

1991年后的四五年时间里，水泥厂生产的水泥质量符合国家质量标准。水利建设、路桥建设、办公楼、商业楼、住宅楼……阿勒泰生产的水泥被大量用在各项建设中，前来购买水泥的车辆排了两三公里的长队，有时还要凭票购买。很多时候，需要排队好几天才能买到水泥，甚至出现领导批条子才能买到水泥的现象……老开票员孙义君回忆起这个场景，脸上露出了无比荣耀的神情。此时的水泥厂，工人们加班加点、昼夜生产，厂里灯火通明、机器轰响，烟囱里浓烟滚滚，马路上车来车往。一组数据显示：1996年8月，水泥厂完成生产15700吨，产销率100%。

为了提质增效，工程师丁勇森和其他技师一边从事生产一边研究瓶颈问题，先后设计了水泥包装袋图案，改进了水泥出料口装置，实现了半自动装袋，极大节约了人力；设计改造自动翻转装料下料漏斗，对下料有了计量，保证加料有计数；改进了黄土风干加除尘设备，实现黄土即倒即风干即使用的工艺要求。1996年10月，生产水泥2.1万吨，实现利税70万元，生产形势一片大好。

面对新形势，厂领导提出创造条件破旧规、增产节支见效益的工作思路，决定挑战一个高难度课题——实施冬季生产。为确保冬季成功生产，在冬季到来之前，厂里储备了足量的煤炭，增建了冬季水泥存储库。当年冬天，水泥厂生产水泥突破2.7万吨，比历史最高水平增产50%，不仅增加了产量，生产的水泥也得到了有效的仓储管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实现双赢。

改制就是一次自我洗礼的蜕变

1985年，阿勒泰市召开第一次党代会，市委要求进一步贯彻“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的方针。水泥厂不断进行技术改造，产量逐年提升，但仍然面临水泥质量不稳定的难题。1987年，阿勒泰市推动企业内外配套制度改革，推行劳动合同制和劳动优化组合，开展“增产节约、增收节支”活动。企业内部实行职工岗位目标制，推行厂长负责制，企业在产供销、人财物方面有了一定的自主权。1993年，水泥厂与深圳南山区凯宏实业公司联营，投资500万元对水泥厂进行改扩建。扩建后，水泥厂年生产能力达4万吨，总产值达137.8万元。1996年，水泥厂生产的水泥荣获地区“优等品”名牌产品，水泥厂一跃成为阿勒泰龙头企业。随后的两三年里，水泥厂与江苏省金坛市经贸总公司合资兴办“阿勒泰市金泰塑料制品有限公司”。1997年，安装JC-\\\型超高压软稳静电除尘器。1998年，厂里执行GB\T19000-IS09000系列标准，生产砌筑水泥、道路水泥。

经历了一次次的改制和改革，一个管理日趋完善、质量日趋达标的水泥厂展现在人们面前。厂里经常出现供不应求的场景，工人们感受到了企业的生命与活力。

1997年，袁保国出任水泥厂党支部书记，他回忆说，接任书记时，是水泥厂最红火、收入最好的时候，年产量高达4万吨，水泥依然供不应求。全厂200多名工人，职工有食堂、有节假日、有福利，周边乡村的富余劳动力纷纷到水泥厂干起了临时工。不只是水泥厂，其他企业也红红火火地发展起来，阿勒泰市各项事业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随着社会的发展，以百货大楼为中心的阿勒泰市，居住人口逐渐增加，居住范围日益扩大，交通日渐便利，水泥厂周边的居民建房也多了起来，但水泥厂的粉尘、噪音及排烟给周边居民带来了不少烦恼。

“在安装除尘设备前，水泥厂烟囱里排出的黑色微颗粒粉尘对空气污染特别大，桦林公园里的树木刚长出绿叶，没几天就穿上了黑衣，周边居民菜地里的蔬菜上也落满了黑黑的粉尘，时常引发居民不满。”退休老职工宁祥武回忆道。

时间的车轮驶入2000年。这一年，阿勒泰市以建立现代企业为目标，加快经济结构调整步伐，深化企业改革，企业按照市场经济规律依法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改革采取“抓大放小”、鼓励兼并、规范破产、下岗分流、减员增效等举措，全市55家市属国有集体企业采取破产、改制或重组的方式进行公司制改革，改革面达100%。

“因为制造成本高、质量不稳定、污染大等，加之管理方面的诸多问题，水泥厂在城市发展布局中已显得不合时宜，2000年宣布破产，机器设备全部拆除变卖，职工或退休或买断，企业关停、职工自谋出路。”袁保国回忆说。

此后，人去厂空，厂区遗址成为废墟。

改变就是让城市工业遗址“活在当下”

贯彻新发展理念，就是要用变革的思维解决老问题，用改革的精神破解一切阻碍发展的矛盾和难题。水泥厂就处在变革和破解的十字路口，路走对了就会造福百姓，走错了就会贻害苍生。因此，不可不改，不能不破，这是历史进程使然，也是历史进程的必然。如今，阿勒泰正处在大发展大进步的新时代，必须树立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和使命感，追赶新时代的前进步伐，大力发展造福人民的各项事业，增强人民的获得感、幸福感。

处在城市发展边缘的水泥厂，作为城市工业的遗迹，虽然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也烙在了水泥厂全体职工的心里，然而，它已完成它的历史使命，纵有不舍，但还得去寻觅自己的归宿，实现其价值的提升。

多年来，阿勒泰市政府有意对水泥厂遗址进行改造，但多方招商洽谈无果。这个废弃的水泥厂就这么静静地站立着，22年后，终于被一个浙江温州人相中了。

今年45岁的林观纽是浙江省道全房地产公司董事长，2019年因同学邀约来阿勒泰旅游，同学对他说：“阿勒泰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来到阿勒泰这个山沟里的林观纽没看见黄金，却看到了机会，他决定在阿勒泰投资。第一次到阿勒泰考察，他就对水泥厂项目“一见钟情”，脑海里便勾勒出了一幅“中国院子”的图景。

之所以选择老水泥厂这个地方，它不仅是阿禾公路的起始地，还承载着一代人的深情记忆，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水泥厂是阿勒泰一代人抹不去的记忆，这里承载了阿勒泰人太多的回忆，也牵动着老水泥厂全体职工的心。“水泥厂厂房红砖框架拆除那天，四台挖掘机一起作业，轰隆作响、尘土飞扬，让我想起了水泥厂建设生产中那一幕幕难忘的画面。”86岁的王又荣老人站在废墟旁喃喃自语道，“这个厂激励了我们整整一代人，虽然不舍，但不能就这样烂掉呀。拆了，挺好。”

一个“挺好”，仿佛扛在背上的沉重包袱轻轻落在了地上。

阿勒泰市政府本着尊重水泥厂职工的水泥情怀，在规划设计景观时，充分利用场地地缘优势，把水泥主题场馆建设摆在了重要位置。在领会了阿勒泰市委、政府的意图后，林观纽带着设计团队现场办公，在“中国院子”项目设计图纸最重要的位置特地留出一座占地4300多平方米的水泥厂主题展馆。展馆墙体全部利用旧厂区拆下的砖块垒砌，充分利用场地废旧物，在“中国院子”项目步行街的各个角落展示水泥元素，突出“历史的回声”，努力让水泥厂“活起来”。林观纽说，后期还要从老职工、老阿勒泰人手里征集厂区的老机器、老物件和老照片，等展馆设计好、盖好、装修好整体移交给政府后，争取让水泥厂主题展馆成为阿勒泰的“798”。

站在“中国院子”项目规划图前，眼前已浮现出水泥厂这个老工业区未来的美好前景。项目建成后，将填补阿勒泰地区五星级酒店的空白，成为完善阿勒泰地区旅游业基础设施和服务业示范基地的重要组成部分。林观纽说：“‘中国院子’项目发展的脚步才刚刚开启，需要社会各界的关注和支持。不久的将来，‘中国院子’将盛装迎接国内外宾客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