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滕州吊孝记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记忆一直很清晰。

妻子的弟弟打电话说岳父病危,妻子急忙赶回滕州。之前我去滕州的一个肿瘤医院看望过两次,第一次去,岳父表情很痛苦,还能说话。第二次去看,身上插满管子,已经不能说话。医生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拖一天算一天吧。”几天后听说又能说话了,家里人都充满了希望。过了几天,医院通知说病危。妻子一个人回到滕州家中,家人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和办丧事的物资准备——俗话说的“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的的确确是真理,都是可以理解的人性。

妻子电话里跟我说,按照当地农村风俗,死者在第4天火化,何时出殡由风水先生选择吉日。不知道风水先生用的什么方法择吉日,也不怕给死者的子孙们添麻烦说我岳父出殡吉日是第12天。当年我父亲去世,单位才给了我4天假,岳父的面子不会比父亲大,为了少耽误工作,最后商定到出殡那天我再去。

想想岳父一生养育了七个子女,辛辛苦苦一辈子,生活刚好了没有几年就去世了,最初还有些难过。几天后,悲痛全部转化成了力量,只担心到出殡的时候自己哭不出来或者眼泪掉不下来,让看热闹的村民笑话。期间妻子打来三次电话,都是嘱咐我去时把钱分开装,免得被人抢走。如果不懂村里的规矩,就跟着大姐夫办。我没听明白为什么会被抢,但还是做了充分准备:外衣口袋放了200元,多是10元面值的,衬衣口袋里放了600元,其余的放进短裤上特制的口袋,心想这么冷的天,抢钱的总不至于脱我的裤子吧。

上午十点赶到岳父村庄,大姐夫正等着我。他说要先交礼,我跟他来到“礼房”——院门外临时搭的帆布棚。大姐夫说两个老人都不在了,不需要多交,一家交500块吧。我说都听您的。礼房的人说500块钱太少,一家最少要交1000块。大姐夫说二姐家比较困难,我们两家交多了,二姐家不好办。“礼房”的人说,看看你们的供品,大姐夫在头一天已经把我们两家的供品买好,有酒、烟、鸡、鱼等。礼簿登记完,负责把礼品往院子里送的两个人让大姐夫和我再交钱。大姐夫跟他们打了一阵嘴官司,掏出50块钱,他们不同意,说最少100块,大姐夫又掏出50。两人转向我,我给他100元,这才让我们进门吊孝。

院子里站了一些亲戚和邻居,跟着大姐夫走到丧棚底下,一起哭了几声,眼泪怎么也流不下来,心理感觉对不起岳父。想到旁边的亲戚和邻居,寻思他们会怎么看我又觉得很不好意思。我瞟了一眼大姐夫,他也没有流泪,但表情非常自然。心想也许其他亲戚们都一样,吊孝只是礼节性地走程序,不会有人在意是不是流泪,这样一想,心理就平衡了许多。在响器班的音乐伴奏下,我跟着大姐夫磕头,磕头的规矩和单县的不一样,我用眼角瞟着大姐夫,他磕一个我磕一个,慢四分之一拍,边磕边用心记磕头的规矩。吊完孝后,大姐夫直夸我悟性高,第一次按照滕州规矩磕头就磕这么好。几年后,大姐夫因病去世,我过去吊孝,把跟他学的这些技能都磕还给他了。

亲友们吊完孝,到一个大棚下轮流吃饭。关系远些的不跟着上坟,吃完饭就走了。大姐夫对我说,吃饭当中,要给响器班“喇叭”钱,身上放200块钱就行,千万别放多,我说行。过了几分钟,大姐夫对我说,咱们还是准备300块吧,以防万一,我说行。摸摸口袋,外面只有200元了,就起身离开饭桌走到厕所里,从短裤口袋里抽出一张100元放在外面口袋里。正吃着饭,先前在院门口跟我们要钱的两个人过来要“喇叭”钱。大姐夫先掏出200元,两人说太少,不伸手接。大姐夫又摸出100元,两人仍不接,说每人最少500块。大姐夫说就带这么多钱,两人对大姐夫说:“你再拿100,让三姑夫(指我)拿600,你们两个凑个整数。”大姐夫说确实没有了,其中一个人就过来搜他的口袋,没有找到钱。他们让我拿,我一下把300元都给了他们。两人一个劲地说我必须拿700块才行。这时很多亲戚和邻居盯着我看,我真想给他700元让他走,可钱都在内裤口袋里,我只好说没有了。两人说:“三姑父在大机关工作,翻你的口袋不好看,你自己翻过来让我们看看。”我胸有成竹地把外衣和裤子口袋翻过来让他们看,两人才罢休。其他每桌有一个人主动拿出20块钱,看来早有准备。

吃完饭刚过半小时,又喊吃饭,叫“增席”,跟着上坟的人要吃两次饭。大姐夫说一会要拿“点歌”钱,30块50块都行。接受刚才教训,我到厕所里抽出200元准备着。先前负责要钱的一个人大声说:“有点歌表达心意的,请抓紧时间。”妻子弟弟的一个朋友拿出50块钱,点了一段豫剧。两人又来到我们这桌。大姐夫拿出30块钱,那人说别人还50呢,大姐夫又加了20,两人看看我,我不想耽误时间,给了他一张100 元的。他问我喜欢听啥歌,我说唱什么都行。他马上用话筒对我进行表扬:“济南的客100块钱点歌,随便唱。”响器班的一个妇女,三十多岁,浓眉大眼,黑红脸蛋,唱了一首《青藏高原》,嗓门挺高,但没有韵味,感觉还不如我唱的好。

各路亲戚几十口子人跟着装着岳父骨灰盒的棺材出了村,在第一个路口进行“路祭”,对逝者作最后的告别。来的客人按照亲疏远近事先排好的顺序依次祭奠,对着棺材前面的遗像磕头,不要求哭。“主持人”陆续喊:“欢城的客20块钱换约。”“鲍沟的客20块钱换约。”轮到我和大姐夫祭奠时,我掏出50块钱,“主持人”喊:“济南的客50块钱换约!”虽然我至今不明白“换约”是换什么,但我知道这50块钱让我和去世的岳父脸上都很有光。正磕着头,突然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父亲,痛上加痛,不由自主泪流满面,模糊了视线,成为参加“路祭”的亲友中唯一流泪的人。听到旁边有人说“三姑父是真伤心了”,我再次感觉不好意思起来。

吊孝期间,几次交钱我都没有含糊,主要是认为这些钱过后都会交给妻子的哥,肥水没流外人田,多给点也无所谓。吊完孝才知道,除在礼房登记的钱是给妻子的哥外,其余各种名目收的钱都是给响器班的“奖金”。按照当地风俗,“问事的”帮响器班收钱越多,主家越有面子。大体算算,足有两千多。我暗自庆幸穿了一条带口袋的内裤,否则身上的钱都成了响器班的“奖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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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贾富彬

编辑:武诗雨

审核: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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