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路

 身处困境中的人遇上一个好人,是幸运;

一直遇到好人,那就是城市有爱的光芒。

致敬眼中有光心中有爱的人们,致敬有温度有情怀的厚德之城。

——题记

2022年8月4日,农历七月初七,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爱意。满身疤痕肢体残疾步履蹒跚的汪品华,特地从安徽省黄山市祁门县赶到盐城市区,看望他日夜思念的恩人。

1993年出生的汪品华,曾经是一名帅气的武警边防战士,2013年10月中旬因公负伤,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经历了争分夺秒刻不容缓的抢救,经受了旷日持久常人难以想象的伤痛折磨,闯过休克、感染、呼吸困难、其他并发症等致命关口,随着躯体逐步康复、内心世界重新构建,汪品华奇迹般活下来了。

重生之路,坎坷曲折,又洒满阳光。在盐城,一个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走进他的生活,帮助他度过生命的至暗时刻,结下了超越血缘的亲情。

一个年轻生命的重新绽放,展示出一座厚德之城的温度和情怀。

(一)

2013年10月12日中午,在执行任务过程中,20岁的边防战士汪品华被严重烧伤。

烧伤面积93%,“除了脚板底,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当年参与救治汪品华的医护人员说,伤者全身都被烧黑了,看了让人揪心。

从盐城转至上海瑞金医院,抢救了一个多月,汪品华才渐渐苏醒。

或许,昏迷也是对生命垂危者的一种保护,昏迷中的汪品华“感觉不到痛”,他苏醒之后,常常被剧痛折磨,重新陷入昏迷。

汪品华体无完肤,有的部位甚至伤及肌肉组织,他睡的是特制治疗床,全身裹着浸了药的纱布,不时渗出血水和脓水,散发着异味。

每天都需要清理创面、更换纱布,每次揭纱布都会扯下一些腐肉。

由于汪品华的身体不能触碰,每次从重症监护室病床转移到手术室,都只能用床单兜着,几个人拽着角抬。那段时间,汪品华经常“出入”手术室,最多的一个月,做13次手术。

嘴不能张,不能进食,只能靠鼻饲管输入一点流质。

双手被烧变了形,右手手指粘连在一起,无法弯曲、伸展。做手指矫正时,右手共打入近百根钢钉,进行指骨、掌骨固定。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肤,为了植皮,医生得在他头皮内置放扩张器,然后将新长的皮肤移植到身体其他部位。

没完没了的手术,撕心裂肺的疼痛,看不到尽头的治疗,发生在儿子身上的一切,让陪伴的父母身心俱疲。在一个深夜,汪品华忧心如焚的母亲在上海租住处寻了短见。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伤痛,一下子都降临到这个20岁小伙子身上。

治疗过程艰难曲折。植皮,失败,再植皮,一次次皮开肉绽,痛彻肺腑;手指矫正,一次失败,两次失败,一根根钉子钉了拔、拔了钉……

炼狱般的治疗,漫长,望不到头,掺杂了太多血水、脓水、汗水和泪水;那份痛,已难以用语言表达。

多少次,汪品华痛得难以忍受,他用含糊的语音哀求,“让我去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伤痛,刻骨铭心。汪品华在生与死、坚持与退缩、希望与绝望之间反复徘徊,然而他内心有一个声音,逐步坚定了对生的渴望,“世上还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希望我恢复得更好,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更不能让我妈妈的在天之灵失望”。

今天的汪品华,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体部分肌肤仍很脆弱,稍不留神就会破裂开来,有些新植皮肤没有毛孔,容易出现脓包。

“汪品华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每一个熟悉了解他的人都会这么感叹。

汪品华受伤后,父亲始终陪伴左右,边防部队、地方政府不惜一切代价组织救治,医护人员倾心尽力抢救生命,许多萍水相逢的人纷纷送上祝福……还有吉廷艳、蒋洁等人的努力,共同托举起一个生命的奇迹。

(二)

吉廷艳在医院做护工,因为做事认真负责,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有人找到她,“有个烧伤病人要护理,做吗?”

吉廷艳有点犹豫,她没护理过烧伤病人,但知道这种护理很辛苦。

进入无菌病房,看到汪品华的第一眼,吉廷艳的心几乎碎了,这哪里还像个人啊,只有不停流淌的血水脓水,还能证明这是一个活人。

汪品华和吉廷艳的二儿子年龄一样大。听了汪品华的经历,想到正读大学的儿子,她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心疼不已,接下了这个“苦差事”。

此后的日子,吉廷艳和汪品华几乎形影不离。深夜,困了,她就在汪品华床边躺会,难得睡个囫囵觉,汪品华稍有动静,她就起来照应。

帮汪品华换药时,尽管戴着口罩,但伤口散发的阵阵异味,仍然刺鼻。

时间久了,再看到脓水,吉廷艳心中就会高兴。她发现,汪品华伤口先有瘀血,然后流脓,把脓挤了,好肉从内往外长,这处伤口很快就会痊愈。

母亲去世后,汪品华时常睡不着觉,嘴里发出“呜呜”的痛苦呻吟。吉廷艳知道这孩子心里苦,想了很多法子安抚,不管用。后来,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让他感知她的心跳。汪品华终于平静下来,安然入睡。

从盐城到上海,从上海到盐城,包括期间去太原做矫正治疗,吉廷艳一直是汪品华的专职护工。几个月后,汪品华的伤势有所好转,部队帮他们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处房子,边治疗边做康复训练。

照顾汪品华的第一个春节,吉廷艳是陪伴他在医院一起过的。那年除夕,吉廷艳只回家待了个把小时,就匆匆赶回病房。

隔个院墙就是吉廷艳住的小区。有时,吉廷艳想回家吃午饭,汪品华的父亲会挽留,“就在这吃吧,你在这里,我才安心。”

老汪一直把吉廷艳当作全家的恩人,而吉廷艳则将汪父视为兄弟。

汪品华不肯吃饭,她搂着哄着,一口一口喂。汪品华吃水果,她切得细细碎碎的,用汤勺喂他一口,自己吃一口。

有人问,“你不嫌他脏啊!”“我要是嫌他,他就更不肯吃了。”

由于伤情严重,汪品华解大便特别困难,有时从晚上十点一直到次日凌晨三四点才能完成,吉廷艳就帮他一点一点处理,从不嫌麻烦。

“我有两个儿子,就把他当作我家三儿子。”吉廷艳说。

2015年和2016年除夕,汪品华都是在吉廷艳家吃的年夜饭。

除夕当天,吉廷艳大儿子开车把汪品华接过来,全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大儿媳还给汪品华压岁钱,汪品华特别开心。

一家人有时会带汪品华出去玩,邻居会问,“这是谁啊?”

“这是我家小三子。”吉廷艳响亮地回答。

从昏迷,到苏醒,到缓缓侧身,到双脚可以落地,到搀扶着艰难地挪动脚步,3年多时间里,吉廷艳陪着汪品华,一步步走过死亡线。

回忆起那段艰难的日子,汪品华深情地说,“吉阿姨细心的照顾让我感受到人间温暖,她的照顾帮助我战胜了伤痛,我要自食其力不给社会添麻烦,我也要把更多的温暖带给别人。”

(三)

蒋洁,盐城工学院老师、盐城市心理健康服务协会理事长,一名优秀心理咨询师,边防部门慕名找到她时,她开始也有犹豫,没有立即答应。

这样的烧伤病人,她以前没有接触过。家人亲友也不建议她接这个咨询。

后来,听说汪品华母亲自杀的消息,蒋洁非常震惊。她不再犹豫,决心要尽己所能,帮助小汪,助他走出人生低谷。

第一次见到汪品华时,他全身还被床单蒙着,只有一双脚露在外面。当时汪品华正要被抬离病床,抬床单差一个人,护士招呼旁边的蒋洁,“来,帮忙搭把手。”

护士以为蒋洁是来看望的亲友。就这样,蒋洁猝不及防地直面汪品华。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她感到震惊。

心理咨询开展得异常艰难。很长一段时间,汪品华不肯说话。

在汪品华病床旁,蒋洁弓着身子,尽可能靠近他交流。结束后,离开病房,蒋洁抱着垃圾桶一阵呕吐,病房里异味熏人,咨询过程中,她一直强忍着。

一次,两次,三次,渐渐地,汪品华对蒋洁敞开了心扉。

蒋洁给他讲述了许多励志故事,告诉他,人世间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精彩。

蒋洁问汪品华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回答,“娶媳妇生娃。”

蒋洁采用催眠的方式帮他做康复训练。“汪品华,现在我们想象一下,有一个比赛,前面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你们几个男生骑车追赶。谁骑得最快,她就可能答应做谁的女朋友。”

汪品华愉快地答应,随着蒋洁一声“开始”,汪品华憋足了劲,全身心投入做骑车状。蒋洁提示,“前面有桥,注意爬坡。”汪品华暗中使劲,呼吸急促起来。

赢了!汪品华抢先到达目的地。“女朋友漂亮吗?”“漂亮。”回音微弱,却欢快。

此后,这样的“骑车训练”每天进行。

一个月后,汪品华的精神状态有了明显变化。

蒋洁把汪品华比作人人喜欢的“外星人”。有一天,她提议,“可爱的外星人,咱们合个影呗?”汪品华愉快地答应了。

那是他受伤后头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尽管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看到照片中自己面目全非的外貌,他仍然惊恐万分。

此前,蒋洁多次对汪品华做心理疏导,告诉他,人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你的外貌,更多的是对你精神境界的敬重,帮助他面对现实,接纳自己。

汪品华能下地行走后,蒋洁会有意识地带他出去散步,专往人多的地方走。

几乎每个看见汪品华的人都会回头再望一眼。

“大家都回头望你,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很不错。”汪品华补充了一句,“我比大明星还厉害呢,因为我的回头率是百分百。”

蒋洁经常带他去宝龙广场吃他爱吃的东南亚菜。进入饭店,看到汪品华,其他顾客纷纷避让。

服务员报告老板,老板过来了解情况。

蒋洁介绍,“他是一名边防战士,因公受重伤,立过二等功。”一听这话,老板二话没说,立即安排了一个不受干扰的桌子,同时跟蒋洁打招呼,“以后再过来吃,提前打电话说一声,帮你们留桌。”

(四)

汪品华退伍回到安徽祁门老家,在继续康复治疗的同时,坚持读书学习,热心公益活动,生活过得坚毅而充实。

他常用微信给蒋洁发来自己写的书法、唱的歌,蒋洁收到都会点赞并经常发红包奖励。

汪品华左手练字作品

2018年,蒋洁接手对因病致贫的建档立卡户邹彬(化名)的咨询,这是一个几年前掉进危化品池重度致残的青年人。

几年来,邹彬每天蜷缩在床上玩手机游戏。不管是村干部还是志愿者去看望他,他都是不理不睬。蒋洁开始跟他说话,他也沉默以对。

蒋洁去了三次。第三次,邹彬开口了,“蒋老师,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希望我能走出来,但是您知道吗,我是父母唯一的儿子,然而我却让父母绝后了,我活着只是因为父母还在。您是无法理解我这样的人活着的痛苦……”

面对封闭的邹彬,蒋洁很心疼。是呀,“站着说话腰不疼”,她能理解眼前这孩子的心情。

经过思考,蒋洁给汪品华打电话,“品华,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他因掉进危化品池造成一级伤残,一直意志消沉,你愿意跟他聊聊吗?”

电话那头的汪品华听了,毫不犹豫地说,“蒋老师,我过去一趟。”

第二天凌晨4点多,汪品华在父亲陪护下,从老家坐三轮车赶往县城,从县城坐火车到南京,从南京转大巴车来到盐城。

当晚8点多,坐了16个小时车、一身疲惫、“哪都疼”的汪品华出现在蒋洁面前。因为皮肤严重烧伤后没有弹性,长途跋涉使得汪品华身体好几个部位开裂出血。

汪品华出现在邹彬面前时,邹彬震惊了。这个世界上,原来自己并不是最不幸的人。

汪品华给他看自己的一级伤残证,和邹彬长谈,讲自己的故事,谈现在的生活和自己的梦想,给邹彬看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邹彬的心扉渐渐打开了。

走出封闭内心的邹彬,开始崭新的人生。

和邹彬的交流,让汪品华感到了自己的价值。一个人活着,要像吉阿姨、蒋老师那样给人以帮助,那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啊。

“蒋老师,您不仅让我走出了心理阴影,活出了自己,还让我有了反哺社会的机会。”他对蒋洁说。

蒋洁所在的社会组织,会举办一些面向年轻人的公益活动,汪品华热情参与,现身说法,讲述励志故事,给困惑中的年轻人以启迪。

每次,汪品华一现身,台下就安静下来。

“我不能让爱我、关心我的人失望,我又重拾信心,做了一次又一次手术,做手术只是恢复的一部分,锻炼必不可少,刚开始我对锻炼并没有信心,当看到蒋老师发给我的那些视频,有的是失去手用脚写字的,也有失去腿用两只手走路的,我也开始用左手练习写字,练习走路上台阶,别人上个台阶轻轻松松,而我却要用尽全身力气,我也怕苦,也怕累,可我不能放弃,我曾是一名军人,有不轻言失败的钢铁般意志……”

励志的语句,从汪品华的嘴里说出来,年轻人常常只有一个反应:服。

对于许多人来说,站在面前的汪品华,顽强活着的汪品华,努力向上的汪品华,就是最好的人生榜样。

汪品华顽强自学社工师课程,一次性通过了考试。他说,希望有更多机会,用自己的经历,给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以力量。

喜欢唱歌的汪品华,歌声里充满了冲破人生艰难险阻的激情,他最喜欢、唱得最多的是那首《怒放的生命》:

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

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

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奢望,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这是歌声,也是呐喊;是生命的回响,也是未来的召唤。(撰稿|陆应铸 江汉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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