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源融媒讯：我的故乡沂源，位于山东省中部，属沂蒙山区的一部分，是全省平均海拔最高的一个县，号称“山东屋脊”。境内多山，仅有名字的山头就有1983座，其中属县城北部的鲁山最高。河流遍布，溪河交错，是流经山东、江苏两省的沂河的发源地，故称“沂源”。

我的出生地在鲁村镇，位于县城以西10公里的一片洼地上，是一个有着5万多人口的大镇，民国时期曾短暂作为山东省政府驻地。四周全是连绵不绝的大山，独有这片洼地，水美土肥，养育了众多人口。

听父母讲，他们小时候，镇子远比现在繁盛。镇上有一条五米多宽、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俗称老街。街道两旁是砖石结构的老式民居，店铺林立，还有寺庙供人烧香拜佛。每逢市集，方圆二十里的人都来赶集，除了买卖东西，还有说书的、拉洋片的、骑大马的，市声鼎沸，热闹非凡。镇子四周建有砖石垒砌的城墙、碉堡，当年我的乡长外公曾带领民兵，击退了土匪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现在这些皆已荡然无存，连外公都去世几十年了。

镇的南面和东面各有一条河。南面的叫小南河，东西流向，东面的叫小东河，南北流向。两条河在一个叫桑沆子的低谷里汇合，携手流入田庄水库。丰水季节，两河汇流处涡转回旋，浪花翻滚，水声阵阵，像演奏一支大自然交响曲。偶有鱼儿跃起水面，仿佛乐章里跳出的几个音符。

小南河河面宽阔悠长，水流清澈见底，水草丰茂，鱼虾成群。沿河两岸，生长着大片的芦苇，枝茎挺立、芦花如烟，一片凄迷沉静。成群的野鸭、水鸟蛰伏里面，听见人的脚步声，惊起、低飞后又落下。行走其间，大自然的气息，远胜于人的气息。

小时候，我们常常扎到河里，逮黄鳝、摸螃蟹、抓鱼虾，鱼有鲫鱼鲤鱼花鲢，刺多肉美。有时钻进芦苇荡里，掏鸟蛋、抓小鸟，干了许多莽撞无知的事。河的对岸有一片桑树林，我们常常穿河而过去摘桑葚，边摘边吃，手上和嘴上全是紫色的汁液，很难洗掉。

那时农村洗澡不方便，小南河就成了镇上人的公共澡堂子。黑夜里划河而治，上游男的洗，下游女的洗。能听见远处稀里哗啦的戏水声，伴着蛙声一片，有一种神秘。

小东河则河面狭窄，水流浅缓，两岸生长着茂密的青草，夹杂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散发出馥郁的香气。河西住着一排一排的人家，对面则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视野开阔辽远。大多数时间小东河都是温柔的，但也有咆哮发怒的时候。有一年夏天，连日大暴雨，山洪暴发，把河西几户人家的房子都冲塌了一角，浑浊的河水很久才能澄清。

在小东河的上游，分布着高低起伏的山脉，主峰突起，次峰奔走朝会，呈连绵不绝之势。夏天一片葱茏，远山如黛，配上绿油油的庄稼地，是一幅青绿山水图。冬季色彩尽褪，近景是笼罩着晨雾的原野，中景是层层叠叠、逐渐转淡的山，远景是留白的天空，如隽永的水墨长卷。偶有田间劳作的农夫，如画卷上灵动的墨点。一点墨统摄河山。

山皆被林木覆盖。山上是松树、野栗子树、枣树、核桃树，山下则是村里人种的果树，有苹果树、桃树、梨树，宛如一道道屏风。山中有无尽藏的宝物。野酸枣味道极酸，吃一颗呲牙裂嘴的。到了秋天，毛刺状的栗子和鲜红的大枣掉落一地，也没人捡。我喜欢一种叫山茄子的浆果，样子比葡萄小，颜色更深沉，汁味甘甜，有股子清香。山里有很多野生动物，野兔、狐狸、山鸡，我们捉不到，但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寂静的林子里，时常荡起乌鸦、喜鹊、鹧鸪等鸟儿的奏鸣，一唱一和，声音传得很远。

放学后，我们常到山里“扫荡”。蚂蚱、鸟雀以及果子，都是扫荡的对象。饿了就溜进人家果园里摘果子吃。把背心扎在短裤里，形成一个天然的口袋，乱摘一通就跑下山去，在山脚下的水库重新集结。扑进水里，洗尽一身的痒。

一年冬天，有家大人打了一只山鸡，被我们拿到山中，放在果木堆上烤了吃，味道鲜美极了。有一种太平盛世做山大王的快乐。

不过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世界，现在故乡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进村的土路变成了柏油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的光景已然不在。小南河已成为水库，水也不再流动，郁郁森森的，看不见底。山林仍在，得益于退耕还林政策的实施，面积仍在扩大，那些奇异的山珍野味，拥有了更广阔的栖息地。

这些年，只要有空闲，我就回到家乡小憩几天。家乡似乎具有一种魔力：它洗尽游子的风尘和困顿，换来一身轻便；小时候挤过的硬板床吱吱嘎嘎，却也总能香甜入睡；院子里黄泱泱的丝瓜花，发出沁人心脾的味道……

我们每个人都曾奋力奔向一座城市，却发现理想远在城市之外。在城市里，我们的眼睛被高楼大厦阻碍遮挡，耳朵被车水马龙和各种噪音所淹没，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麻木。相对于城市的结构与束缚，故乡有一种野性和自由：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远方的天际线，听见风吹动树叶的婆娑声，草木生长，鸡叫蝉鸣。于是，我们的感官被重新激活，恢复了原始的功能。大自然赋予我们的生活以灵性，一种依赖直觉而未经理性计算的生活，让生命得以滋养。

此刻，我身处北京的居所里，夜色深沉，屋外的灯火阑珊。我极力回想最终离开故乡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都沉入我关于故乡的混乱驳杂的记忆中。我们总是渴望与时俱进，却又不断后退，一直退到我们出发的地方。

作者：唐耀，沂源一中1994届校友，现就职于某中央国家机关。

本文图片作者：赵东山、沂源县摄影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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