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任飞:生如草木


  射干

  每至初夏,路边就会有一种花瓣颜色橘红色﹐花瓣上有深红斑点的植株喧哗开来。

  这种花,叫射干(ye  gan 均四声),也叫忘忧草。

  射干碧径细长挺直,花色艳丽而不俗,入目清美,摇曳多姿,颇有些大家之气。

  所谓射干,高洁之草也,生在极高的山巅,有高瞻远瞩之意,君子用以自比。

  晋人葛洪编著的道教典籍《抱朴子》里,千年射干是法力无边的宝贝,普通人一旦拥有它的一点血,可以水上行走不沉,潜于水中开路,涂在身上隐形。读来就相当有意思,忍不住令人莞尔一笑。

  射干根状茎药用,能清热解毒、散结消炎、消肿止痛、止咳化痰,用于治疗扁桃腺炎及腰痛等症。实在是一种令人安定的好植物。

  花无百日红,人无终世乐。

  人生一世,不能避忧,自当做到尽力忘忧。

  蜀葵

  昨夜一场雨,万物都呈现出葳蕤的姿态。

  每天经过的小树林中,蜀葵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忽一下开到了明艳。

  陈标《蜀葵》中有云:“ 眼前无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百窠。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嫌处只缘多。”

  的确如此。

  这蜀葵的花大又精细,仔细去看,它的花脉细细的,像是一根一根的经络。在阳光下,那大大的花瓣几乎是透明的,像是盛满笑意的美人,盈盈地立在草木之间。

  蜀葵,是原产于四川的一种多年生卉。它的花期在6—8月。六月小麦成熟时正好也是它花朵初开的时节,因此人们将它盛开的花期,作为麦收的吉日,将蜀葵也称作“大麦熟”。

  这真是一种既有仙气又满含烟火气息的植物。

  绿萝

  把几个小瓶子装满水,分别放上几片绿萝。在阳光的投映下,那柔嫩的叶子伸展着,浅淡的绿,隐约的纹路,盈满了初生的喜悦。坐在地板上,静静地看着它们,似乎能听到它们喝水时那种滋滋的声音。

  两三个小叶子,废弃的瓶子,一点清水,慢慢地长开,也是一番好风景。

  这人间有些风景,不需要张狂,自有其独特的味道。

  就如同《半山文集》中所言:“人一生只有一种最重要的关系,就是与自己的关系,自己与自己的关系理顺了,通透了,与别人的关系,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也就一样顺了,通了。”这种理顺,很难,也很简单,无非是得与失的衡量,心态的放空,心胸的旷达,转念间的事情而已。

  暑热之际,眼神干净,心自清凉。

  吊兰

  喜欢极了川端康成的那句:凌晨四点醒来,海棠花未醒。

  平素里喧闹的人间也未醒来。

  我的吊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细细碎碎的白,缀在叶子之间。

  我看过去,它们也看过来。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交流。

  最安静的,总是最让人百感交集。

  我想把耳朵贴得再近一些,那些绽开的瞬间,比夜更寂静,比躲在暗处的风,

  细微得更令人绝望。

  生命也是如此,时而静寂,时而苏醒。

  时而哗的一下,盛开。

  重瓣绣球

  据说,重瓣绣球是让人爱恨交加的花,它那层层叠叠的大花簇让人着实惊艳,养好了可以有一个月的观赏期。可是如果养不好它,两三天就蔫了……

  今天拿回来,就有这种感觉了:不仅要好好醒花,还要根部特殊修剪,而且还要扣去一部分白芯,好麻烦的感觉。

  不过现在你看,它美得不落凡尘的样子,真是值得啊!

  张炎的《玉蝴蝶》中写道:“留得一团和气,此花开尽,春已规圆。虚白窗深,恍讶碧落星悬”,细细品读,果真如此。

  绣球还有一个名字,紫阳花,这个名字是出自白居易的诗:“何年植向仙坛上,早晚移栽到梵家。虽在人间人不识,与君名作紫阳花”,看来,文人墨客对其也是青睐有加。

  蔷薇

  遇到一个写着缠绵二字的牌子。

  缠绵,相爱与相杀。所有的爱,大致如此。

  就像那一坡的蔷薇。

  早开的蔷薇花随性却不落寞,那些单薄的花瓣散散淡淡的,凝视着路人,不卑不亢。

  待到开到荼靡,怕就如同那盛到极致的爱情,开始有了沉寂的味道

  苏轼有诗曰:“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人心最是缠绕不休。

  此时的景致,恰好应了那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海洋之谜玫瑰

  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和自己灵魂相近的人,那些和自己味道相似的物。

  可最后却发现,这世上的万事万物,无一不契合,却又无一契合。

  譬如这束海洋之谜玫瑰,仿似很爱它,而抱在怀里,却又觉得它离自己很远,好像随时会枯萎的样子。

  然后,放到清水里醒着,就又活过来了。

  这大概就像人生,有时枯干,有时鲜活。

  但始终都是过的自己的人生。

  佩索阿说过:有时,我听风过耳,我觉得为了听风过耳,也值得出世为人 。

  平庸,不是人生的原罪,不快乐才是。

  人类生来就是为了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的,那些令你感到快乐的小瞬间,都会让你觉得人间值得。

  既然来了一趟人间,为何不让自己尽量欢喜呢?

  譬如一觉睡到天然醒,譬如吃喜欢的东西,譬如看个有趣的动画片。

  更可以放空自己,发一会呆,什么也不想,只是听窗外的风呼啸而过。

  或者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活着很有趣,爱它才好。

  万事万物皆有缘由,这话一点不假。

  雏菊

  雏菊的花瓣短小笔直,就像是还未成形的菊花?,因而得名。

  雏菊的妖,是一种清丽的妖。不仅清丽,而且深情。它的花语是代表一个人深藏心底的爱,纠结又感到胆怯的暗恋,亦即“我默默地爱着你”。自古以来,人们常常以雏菊花瓣来占卜爱情,《上游》中陆湜祎送给夏小橘一盆雏菊,深情如斯。

  雏菊也代表着纯洁以及天真烂漫,如同少女的眼神,明亮清澈。这是一种有着纯粹干净情感的花。

  刚取回来的雏菊蔫蔫的,叶子和花头都耷拉着。深水醒了四个多小时,喝饱了水分,整束花才开始有了清泠泠、翠生生的质感。

  犹如刚刚醒来的少女,清新雅致,元气满满。叶子婆娑开来,青翠碧绿,花瓣舒展着,带着种重生的喜悦。

  摘掉乱叶,45℃剪枝,插瓶。灯光下,那些小小的花朵,眉眼就生动起来。虽然只是几枝,放在瓶子里,也有种明亮的气息。

  突然想起《雏菊》中的那句话“ No matter what,future can be changed”, 不管怎样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心怀希望,生命才不会下沉。

  就像地铁单程票,不回头,一直往前走。你所期待的,会等着你,一步一步走过去。

  薰衣草和勿忘我

  薰衣草干花插瓶,简简单单的造型,很合心意。

  掉落的花瓣,装到纱质的小袋子里,做一个香囊,放到枕边,给那颗经常失眠的灵魂,以安睡的理由。

  你看,那些不都是生活的羽翅吗?

  灵魂如如不动,心则是哪怕在荒芜中也要振翼飞翔。

  心能飞到的地方,都是灵魂的驻足之地。

  还有彩色勿忘我,也是干花。

  找了个长长的圆筒,随手插在里面,那种热烈的味道就溢出来了。

  百度了下:

  Forget-me-not直译过来有“永恒”的意味。虽然外貌似纸花,但却历来视为“花中情种”,故亦有人称之为不凋花,亦称为相思草。

  勿忘我的寓意是“请不要忘记我真诚的爱”或代表“请想念我,忠贞的希望一切都还没有晚,我会再次归来 给你幸福”“请别忘记我”。

  原来,这是一束人间若有情就是永恒的花啊!

  苜蓿花和凌霄花

  “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苜蓿花开得正盛。

  后来得知,苜蓿就是四叶草。据说,每片四叶草上都依着一个精灵,会让你实现你的四个愿望。

  我不贪心,我只要我的人间绚烂多彩,哪怕五味杂陈,悲喜交集。

  又看到一墙的凌霄花。

  《诗经》小雅里有文曰“苕之华,其叶青青”,苕便是凌霄花。

  舒婷在《致橡树》里写道:“如果我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但并非完全如此啊!且不说宋代诗人贾昌期曾赋诗:“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对其志存高远的赞颂,单就从美学角度来看,凌霄花的枝条弯曲多姿,花儿开得热烈而美好,攀援于墙壁、古树上,就别有一番情趣啊。

  世间万物,各有风姿,角度不同而已。

  六出花

  刚取到的六出花蔫蔫的,放到花桶里醒着。

  昨天还是蔫蔫的,醒了十几个小时,早上起来居然发现开花了。颇为惊喜。

  六出花,也称水仙百合、秘鲁百合,它是由南美洲的秘鲁,利智,阿根廷地区传往世界各地。

  古人的诗句中有不少提到六出花的。元好问的《雁门关外》中写到:“重关独居千寻岭,深夏犹飞六出花”,诗人就六出花凭高吊古,表达了元初多年战乱结束后“四海一家”的变化。王炎的《喜晴行呈陈宰》则说:“令君意与神明通,炉熏未断来天风。吹开六出花数点,转盼杲杲扶桑红”,六出花的艳丽灵动跃然笔端。

  六出花代表了喜悦与期待相逢。

  由简及繁的过程,是一种慢慢打开的华丽。

  而由繁及简,应是未可预料的另一种新生。

  雀梅

  那捆大家认定的蒜苔开花了。

  你看,它只是不慌不忙,与任何外在的言辞眼神都无关。

  安安静静地盛开的样子,真美。

  花犹如此,何况生活。

  越来越习惯了一个人在路上安静地走。

  不再那么用力了,反而看到了更多的自己。

  眼神静下来的时候,连风中的流苏花香也安静了。

  河水依旧在不急不缓地流动,夏天也在按部就班地到来。

  顺其自然,既是物道,也是人心。

  紫丁香

  艳阳之下,她们开着。

  冷雨之下,她们也开着。

  只要自己的一隅安然,不贪婪,不招摇。

  很多人,会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或者,只是把它当做自我标榜的利器。

  但应该明白的是,真正的纯粹干净,不只是语言的阐述。

  更多的,它是一种骨子里的东西,与生俱来。

  如果喧嚣太猛,最终都将是寂寞。如果欲求太多,最终都将是失去。

  而这紫丁香,一直在这里,一直有自己。

  她不愿有凋谢的忧伤,即使枯萎,也要清清楚楚地艳丽在枝头。

  生命的长度可以戛然缩短,而宽度,则可以随心,无限伸展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苦菜花

  看似贫瘠的坡坡上,苦菜正在悄无声息地钻出来。

  荒草蓬蓬中,并无章法地开出了左一朵,右一朵。

  也或许是扎堆地开着,但毫无疑问地,都是各自散各自的清香。

  此时蹲下,对着它们说说话。风刚好初起,扬起一点黄尘。

  你也刚好掩上老去的慌张,眼神也恰恰能够盛下一朵两朵三朵的张扬。

  昨天说到命,命是什么?其实很简单,就是活着的隐忍与柔韧。

  有我无我,皆是如此。

  把我的心脏摘下来种在大地上,那么,当你踩到尘土的时候,你一定就会感觉到我心跳的声音。

  爬山虎

  终究是入了秋,暑热渐渐消散,想来,很快就听不到蝉声了。

  只有,窗外草丛中的蛐蛐,不孤独。

  就好像,只有你躺在大地上的时候,才会明白,你有多么渺小。

  也才会知道,除了自己,还是自己。

  路两边法桐的叶子,快黄透了。

  小植物的叶子也开始变黄了,连爬山虎的纹路都变得清瘦起来。

  这满墙的爬山虎,总是会让每一颗卑微而怯弱的心生出惭愧之意。

  这是一年中最沉静的季节。经过了夏天的喧嚣和混乱,那些曾经灼伤的痕迹,开始被渐渐抚平。

  西风吹走了某些乱叶,一切变得明朗。

  甚至于连鸟的叫声,也渐行渐远了。

  万事万物都是看起来仿佛疏离,实际上珠联璧合。

  这个时候,我们才会知道,我们从不曾分离。

  也永不分离。

  落花

  一切合理的坠落,对应的也是一切合理的新生。

  如果在贫瘠中开不出花,在繁华中看不到荒凉。

  如果在黑夜里望不见黎明的身影。

  那么,生命该是多么无趣。

  岁月的色调沉郁斑斓,有时候,会有些色块掺和着杂质,看上去,仿佛是光的影子浮动在陈旧的墙壁上,但仔细看去,底色依旧是纯净的。

  “我所熟悉的,别人未曾经历。”可在这样的清冽疏离中,我还是欢喜不已。

  做一个素净的人,把目光停留在微小而光明的事物上,远离那些混乱和嚣张。

  这人间一直是热闹的啊,而我在渐次逼近的时光里寂静无声。

  生如草木

  风盘旋着,穿过幽寂的小径。

  在或浓或浅的乌云之下,小树林有一股森森的绿意。

  一只喜鹊飞起来,又落下去。

  仿似树梢间那隐隐的天空,正有亮光要将它围住。

  有人说,你一定要站在自己所热爱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我所热爱的世界,就是这人间的万事万物。

  站在里面,我如此渺小。

  而草木沙砾之间,却是如此浩大。

  甚至淹没了我所有的思想与言辞。

  直至与它们融为一体。

  原来高处,既可以俯仰生姿,也可以细微到只有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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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民进青岛市委会,作者系青岛民进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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