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刀和酒唤回的人间,依然值得活着 | 读《苏旷传奇》

《苏旷传奇》实拍图

道是平生即所闻


文 | Veritaserum

有时候喜欢越久的作品会越不敢与人分享。一方面是因为喜欢的时间太早,过于熟悉以至于俯拾皆是心头好推荐无从下手;另一方面则是,在自己一路追随的过程中会和作品越靠越近,因而在分享的时候也很难将对方对作品的评判与对方对自己审美和经历的评判完全分割开来。

对于我来说,《苏旷传奇》就属于这样一个故事。

这一卷写完居然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但一路追下来没什么时间感,给我的印象依然很近,仿佛上个月刚读完(倒也没有这么夸张hhh)。好几章都拿出来反复看了许多遍,其实不太确定自己看没看懂。

恍惚间十年,我跟苏旷更接近于一块长大。

武侠故事常被称为“成年人的童话”,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讲,故事发生的背景是相对真空的,人和人萍水相逢,践行最简单最基础的道义,结束时道一句后会有期就再无瓜葛,高来高去皆无踪影。但《苏旷传奇》在走到《人间而立》这一本的时候,就无法像《重整河山待后生》里路过的游侠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式地与人物发生关系,而是回溯到源头上切切实实地讨论人如何成长为人,如何获得独立性,如何在与他人相互作用的同时,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游必有方》开篇,苏旷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童话般的江湖了。陷在人际关系里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会让一个人物的选择和动机开始变得粘稠。

苏旷被粘在了王嘴村的小院子里。

在聊这个人物“成年”或者“而立”的时候,很难绕开铁敖。就算斟酌很久,实际上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苏旷和铁敖的关系。如果让我定义苏旷和铁敖真正分离的那个点,我会定在王嘴村里,铁敖说出“小徒出此下策”的那个点。铁敖终于决定为自己活着了,虽然他相信苏旷不会真的老老实实被剜心剖肝地献祭,但他毕竟亲手把苏旷交出去了。

这之后,铁敖在祠堂里倒了那杯和合酒和盘托出往事,说苏旷与他道不同。

桥归桥路归路了,二人再没有一句话。只到《人间而立》其实不适合详尽地聊铁敖,但后续故事的相当比重都或多或少跟铁敖相关。虽然这样说多少有失公允,但“铁总捕头”做得多好,就意味着“铁敖”做得多不好。

考虑铁敖的人物身份我会不自觉地想到邓布利多。他在前期是一个功能性大于“人性”的角色,到了《风雪夜归人》往后,逐渐变得更有血肉了,而苏旷某种程度上跟哈利一样,对于自己出现之前那部分铁敖的人生太陌生,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么”了解他。如果说此前他的存在是为了站在苏旷后面给他一个人物厚度和关系基础的话,之后有关他本人的一切抉择则是一种稍许残忍的“人性”与“非人性”的撕扯。

铁敖经历家门变故之后才束发入公门,前半生都咬着一口气搏命。人自己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时候很难体会到他人的痛苦,就算共情,也共不到比自己承受的痛苦级别更低的那部分。他心足够硬才能活下来,才能放着正常日子不过非得除恶务尽一路从捕头升到总捕头,但这个前提一旦松动了,自我也会开始摇摇欲坠。

《苏旷传奇》实拍图

在回溯兰雪拥和万蜀戎的人生历程时,文里提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他们都是“出去过又回来的人”。反过来理解也可以说,他们以及神捕营的大多数人,都被粘在了神捕营里。其中的粘合剂很难定义,可以说是规则、律法,也可以说是道义,或者归纳为“人”之根本。兰雪拥和万蜀戎都挣扎过,最后发现自己离不开那里。神捕营的身份提供的是一种更强有力的责任支持,律法在执法者头顶上支撑着巨大的关乎人命的道义压力,作为渺小的个人想凭一己之力承担,足以被压垮。

不过当然也有人能够主动离开。一个是苏旷,一个是铁敖。

他们俩都没“出去”过,最后也很难称得上是真正“离开”了。没出去过是有问题的,问题就在于,虽然理想的执法者应当绝对中立,但执法者毕竟不是机器,他们是人,铁敖也是。

铁敖年轻时过于回避自己“人”的那一部分,铁面到把自己也关进笼子后面。后来他老了,笼子松了,而钥匙没丢在外面。铁敖一生的锚点都在神捕营,最后无论选择入江湖还是退隐江湖都不得不推翻一部分自我,因而也不得不承担推翻自我的代价。

苏旷比铁敖幸运,也比年轻时就入公门的大多数人幸运。他周围所有人几乎都是“过来人”,给他提供了足够多的空间充分生长,因而自我足够坚实,担得住那种表面虚无缥缈实则重逾千钧的压力。

但他骨子里是神捕营的人,某种意义上也是“彻头彻尾的铁敖的人”。他离开了,但不是反叛、不是推翻,也不是否认过去。他没有被神捕营粘住,而是身上长着神捕营的一部分内核,无论是武道还是为人,前行和归来甚至可以是同一个方向。

苏旷从神捕营生长的这一部分在《人间而立》里被敲碎重塑了,与之同时重塑的还有物理意义上的“而立”,也就是那个卡得作者“他低不了头,我下不去手”的“站起来”。

坐在轰隆隆的地铁里,就算挂着耳机也能听见耳边呼啸风声的时候,不知道第几次读到还是会泪目。实在很喜欢这一卷,苏旷连同整个故事一道成年了,惨则惨矣,但绝对是负责任的。他不是飘萍浪子,而是一个扎扎实实的人物,在这个复杂混乱的世界里,试图活出一点人的样子。

《苏旷传奇》实拍图

读《绝壁菩提》多少有点痛苦,《绝壁菩提》整个故事的风格都有点像阴墟,那种苦痛是发自内心的。不受控的故事线和揪不出的幕后黑手不仅在牵着人物的鼻子跑,也在牵着读者的鼻子跑。读完多少能理解为什么束天北和郁天元在守默谷里绝望地修长生、为什么剑菩提最后疯死在谷里、为什么苏旷赌上命也要把夜哭郎君抢过来、为什么霍瀛洲到那种地步才会低头认栽。

跟命运虚空搏斗太苦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像是隐形的巨蟒,人被捆缚缠绕奄奄一息,偏讲不出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而《人间而立》里,故事的能动性逐渐回归,有了能够互相制衡的着力点。苏旷在粘稠的人群里又重新找到了根基,看到他站起来的过程是很幸福的,像是楚随波听到小院里那声嘹亮的“去他妈的”。

被刀和酒唤回的人间依然值得活着,尽管字面意义上“痛入骨髓”,但有酒有肉的时候还是会选择醒来。

这大概也是活着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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