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明庆

霜降过后，田野里麦苗已探出头来，那嫩嫩的苗尖悬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地头、渠边、沟岸，一簇簇一片片野菊花绽放，那肆意的花朵，像一片片金子洒落在田野。这翠绿的麦苗和绽放的菊花，给初冬大地带来无限生机和不尽诗意。

菊黄麦青的季节，我又一次踏进洹河岸边秦太保村陈年凤的家门。

六年前，在桃红李白、新柳吐絮的季节里，我来到秦太保村担任脱贫帮扶工作队长。陈年凤是村里建档立卡的贫困户，第一天走访入户时，我来到了她家。

这是一个普通农家小院，低矮的围墙不到一人高，破旧大铁门锈迹斑斑。院子西南角是用碎砖垒砌的旱厕。旱厕前是棵桃树，树龄大概有十几年，此时桃花正开，粉红色的花朵挤满了枝丫，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蜂蝶“嗡嗡”飞舞其中。院子地面是黄土地，中间有条红砖铺砌的小路。小路两边是打理得规规矩矩的小菜地，一畦连一畦，像用直尺打出的一样。菠菜、芫荽、豆角，细嫩芽尖刚拱出地皮，享受着春日阳光。从小菜地能看出，主人很勤快。主房是五间平房，还比较整齐。

村干部老秦高喊一声：“年凤，县帮扶人员来看你啦！”话音落罢，从屋里蹒跚走出一个小老太太，老秦介绍说这就是陈年凤，今年七十岁，但看上去她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身材瘦小又驼背，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像刀刻。

陈年凤命苦，三十多岁时丈夫在建筑工地出事身亡，留下她和十几岁的儿子。她扯拽着儿子长大，给儿子成了家。儿子又在三十多岁时出车祸去世，留下妻子和一对龙凤双胞胎。“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三大不幸，都落在陈年凤家中。

老秦说，陈年凤很坚强，她领着儿媳妇郝美丽和一对孙子孙女生活，从未向困难低过头。老秦说到动情处，话语哽咽。

我进屋去瞧，五间平房面积不小，铝合金门窗显出一丝现代化气息，只是屋内是毛墙毛地面，屋顶倒挂着许多细小铁丝。这是咋回事？

陈年凤手抚毛坯墙，眼含泪水：“这屋子是儿子外出打工五年攒钱换来的，盖好没有多长时间，儿子就出车祸了，他一天也没住上，只是他去世后躺在棺材里，在屋里停了三天。倒挂的铁丝，是儿子装修准备吊石膏板用的，还没来得及吊板，他就离开了。”

我真后悔不该问这事，让老人内心又一次流血。从此以后，我们县乡村帮扶队特别关注这个家庭，想尽办法，帮助这个受伤的家庭强壮起来。

这一年端午，我与帮扶队员带着粽子，又一次来到陈年凤家看望她。她解开塑料袋，深深闻了几口说：“恁个香啊，俺可舍不得吃，要送到学校让两个宝贝孙子孙女吃。”

我们与陈年凤和她儿媳妇谈到脱贫的事儿，细细给她家算账，陈年凤让儿媳妇一笔笔记在小本子上。今年一是要给她家全部办低保；二是“六改一增”要改厕所、厨房、院墙等，增加一台电视机；三是光伏到户增收；四是大病救助保险；五是给陈年凤安排公益性岗位；六是介绍郝美丽到新疆摘棉花；七是给孙子孙女“两免一补”。算完账，一合计，陈年凤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这样俺家四口真能脱贫了，能摘掉贫困户的帽子了。”她还有一个担心，上初中的孙女学习很好，能考上县重点高中，怕负担不起学费。我们对照有关政策作了解释，只要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子女上高中以及将来上大学，国家都有优惠政策，会确保孩子完成学业。听完解释，陈年凤婆媳俩都笑了。

第二年秋天，我的工作有变动，不再负责这个村的帮扶工作了。但之后几年里，我一直惦记着陈年凤家。

2022年霜降过后，我随县作协“乡村振兴看农家”采风团，来到秦太保村采风。这个季节，乡村相对清闲，向阳的北墙根有不少妇女纳鞋底、做十字绣。玉米整整齐齐码放在街头、庭院。新收摘的棉花堆放在屋檐下，像云朵落在农家小院。乡村呈现出丰收、富足的景象。

到村里后，我第一站直奔陈年凤家。快走到她家时，我眼前一亮，新院墙将近三米高，水泥粉面，米黄色涂料均匀喷洒在上面。进院门，院落地面水泥硬化，入户处有道高大影壁墙，中间绘红色大“福”字，周围是盛开的硕大牡丹，真是“花开富贵，福满庭院”啊！影壁后是一溜铝合金门窗小平房，依次是水冲式厕所、洗澡间、储存间等。原来五间平房已加盖成二层小楼，二楼阳台用淡绿色玻璃封闭。

踏进小楼，地面上铺贴着米黄色大块瓷砖，泛着光亮。墙面是乳白色涂料，墙顶角有别致造型，装有射灯和灯带。房顶上方悬挂着一盏巨大吊灯，像一朵倒挂盛开的莲花。

陈年凤迈着轻快的步履，从一楼东头房间出来，满脸笑容，双手在围裙上擦来擦去：“是老桑啊，好几年没见到你了，可想你啦！”“我也想你们啊！今天特地来看看你们。忙啥呢？”“做晌午饭，卤肉面条。”

我来到厨房，看到天然气灶火正燃烧，蓝蓝的、长长的火苗舔在炒锅底，锅里有五花肉、豆腐块、西红柿、青椒和黄豆芽，满满一锅，看着就有食欲。

我仔细看看陈年凤，她白发依旧，但沧桑的脸庞已不同六年前，红润有光泽。我问她这几年生活情况咋样，陈年凤慢言细语，微笑着仔细讲给我们听。

县乡村帮扶队为她家办理了应享受的所有补助。陈年凤被安排到村公益岗位上，一个月近一千元工资。儿媳妇郝美丽在村边“扶贫基地”的厂子上班，一个月三千来元。双胞胎孙子孙女，完成学业后由帮扶队牵线，到城里公司就了业，每人每月四千来元。你算算，一家一年这是多少收入？好政策让这个失去两个男子汉的家庭，挺立了起来，丰满了起来，强壮了起来。

陈年凤说：“三年前俺家就脱贫了，村里还给俺发了脱贫光荣证书呢。”她接着说：“老桑，再说个好消息吧，俺家孙子再有六天就要结婚娶媳妇了。这新装修的房子就是新房。”这真是大喜讯啊。我说：“孙子结婚我能不能讨杯喜酒喝？”陈年凤说：“当然能啊，你们还应该坐大席哩！”

这时，一阵风轻轻刮来，携带着五谷的味道和菊花的芳香，把小院熏得浓郁芳香，都有点醉人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