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可说丨孟冬十月小阳春,冬景可爱胜春光

撰文:孙秀华

时节不居,岁月如流,忽然就已经过了立冬了。这个时节,贵州天气很好,反倒更觉晴好爽朗,正是所谓“十月小阳春”。

而这个“十月”,在古人的时序里,就是冬季的首月,也即孟冬。

《吕氏春秋·孟冬纪》对于孟冬有“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等等记载,本专栏的文章《冬天来了,小阳春还会远吗?》已做过解说。而“孟冬”写进诗里,用以明确标明时序,则自《古诗十九首》起。

《古诗十九首》之《明月皎夜光》诗曰: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物候变化,匆匆之间,诗人真切感受到了“时节忽复易”。诗写暮秋初冬的月夜,促织鸣叫,白露晶莹,星光灿烂……逐一列举玉衡、南箕、北斗、牵牛等星宿,思绪万千。而念想旧友弃绝,仕进不利,友情不再,不由激愤不已。

这首诗里关键的诗句“玉衡指孟冬”,正如同《诗经·豳风·七月》之“七月流火”标志着季节变化,成了冬月与星宿天象连接的象征。李善注解引《春秋运斗枢》曰:“北斗七星,第五曰‘玉衡’。”古人看来,北斗七星形似酌酒所用的斗,第一星至第四星成勺形,称作斗魁;第五星至第七星可连成一条直线,称为斗柄。古人有“斗转星移”之说,是指斗星每月会变换一个方位,古人就根据斗星所指方位的变换来辨别节令的推移。而《明月皎夜光》诗里的“玉衡指孟冬”一句,便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的“时节忽复易”的深沉感叹。

《古诗十九首》里还有一首诗也写到了孟冬。《古诗十九首》之《孟冬寒气至》诗云: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

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

三五明月满,四五詹兔缺。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这诗里的“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让人一叹,也可以说一语点明了诗歌情感基调,而且也甚至可以用来点明前一首《明月皎夜光》的主旨。《孟冬寒气至》是一首抒写游子思妇离愁别恨之作,“长相思”之情尤为感人。诗作大致意思是说,初冬十月,寒气袭来,北风呼啸,何其凛冽。心怀忧愁,长夜漫漫,抬头看天,星光璀璨。每月十五,月亮圆满,到了二十,月已残缺。有客人从远方到来,带给我一封书信。信中前半说长相思,后半讲离别之久。我把你的书信放在怀里,三年后字迹也没有泯灭。我一心怀抱着衷爱之情,担心你不知道体会我的爱意。

《古诗十九首》里这两首诗写到孟冬,特别是《孟冬寒气至》抒发孟冬时节的爱人情思,实则是与当时孟冬十月在一年当中的特殊地位相关的。

据司马迁《史记·封禅书》,“秦……以冬十月为年首。”参考《史记·秦始皇本纪》载曰:“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这也就是说,是秦始皇确定了十月为一年开始的历法。后来,汉武帝时才“改用夏正”,但仍保留“十月朔”的重大朝会典礼。这样的文化传统影响下,至少在东汉末年,孟冬十月仍被视为“年尽月满”,故而才会生发出《孟冬寒气至》那样感人至深的情感表达。

后世的文人,也多有对于《古诗十九首》之《孟冬寒气至》一诗的摹拟之作。如南北朝时南朝宋代刘铄《拟孟冬寒气至诗》:

白露秋风始,秋风明月初。

明月照高楼,白露皎玄除。

迨及凉风起,行见寒林疏。

客从远方至,赠我千里书。

先叙怀旧爱,末陈久离居。

一章意不尽,三复情有馀。

愿遂平生志,无使甘言虚。

又如,宋代洪适(kuò)《拟古十三首其十二·孟冬寒气至》诗云:

孟冬寒气至,冲风一何厉。

宿楚失故阴,思虫柱哀喙。

客来门冬冬,袖有尺书遗。

一读泪先零,再读心已醉。

妾如初开花,君如长流水。

花挽水回难,水捐花去易。

流水何时休,春荣难久恃。

这些拟作,还保留了时节变化、爱人寄书、读信感慨等情节,而情感上也很是哀怨幽绝,情意切切。

唐代郭震写有一首《十月乐游诗》:

十月严阴盛,霜气下玉台。

罗衣羞自解,绮帐待君开。

银箭更筹缓,金炉香气来。

愁仍夜未几,已使炭成灰。

这也是一首颇显风情万种的诗歌,但情感却又是稍感沉痛的。这所谓“愁仍夜未几,已使炭成灰”的话语,或化用来自徐君茜“烛尽炭成灰”。南朝宋代徐君茜《共内人夜坐守岁诗》曰:

欢多情未极,赏至莫停杯。

酒中喜桃子,粽里觅杨梅。

帘开风入帐,烛尽炭成灰。

勿疑鬓钗重,为待晓光催。

这“烛尽炭成灰”“已使炭成灰”,在表达上也就渐趋走向李商隐的那首“相见时难别亦难”《无题》诗里的名句“蜡炬成灰泪始干”。

但是在南方,这孟冬十月的景象又是不同的。唐代樊晃《南中感怀》诗曰:

南路蹉跎客未回,常嗟物候暗相催。

四时不变江头草,十月先开岭上梅。

与樊晃同一时代的谢良辅写江南孟冬十月,更是多姿多彩。谢良辅《状江南·孟冬》诗云:

江南孟冬天,荻穗软如绵。

绿绢芭蕉裂,黄金橘柚悬。

十月小阳春,江南十月,冬景胜似春光。唐代白居易《早冬》诗曰:

十月江南天气好,可怜冬景似春华。

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

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

北宋欧阳修在词作里直接写到了十月小阳春,其《渔家傲·小春》词曰:

十月小春梅蕊绽,红楼画阁新妆遍。鸳帐美人贪睡暖,羞起懒,玉壶一夜冰澌满。

楼上四垂帘不卷,天寒山色偏宜远。风急雁行吹字断,红日晚。江天雪意云撩乱。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评价说,欧阳修此词,“后阕状江山寒色,足当‘清远’二字。”这“清远”自然是文人的高格,但其实单凭“十月小春梅蕊绽”一句,这样的清新和活力,也是让人过目不忘、浮想联翩的,似乎有那春光一样美好的景象正在将你我围绕。

“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十月江南天气好,可怜冬景似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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