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导演李超:巡演三轮 终于敢谈谈舞剧《红楼梦》了

 
2021年9月,江苏大剧院原创民族舞剧《红楼梦》首演即爆,“极致东方美学”“青年一代艺术家们对民族文学经典的解读非常了得”等好评如潮,近期在南京开启第三轮巡演,12月还要角逐“荷花奖”。34岁的李超是该剧导演之一,接受扬子晚报/紫牛新闻专访时他感慨道,今年终于“敢”坐到观众席,“敢”接受专访深入谈它了。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的李超,12岁那年就展露出执导能力,其后一路通关,与周莉亚、韩真等著名导演合作,带来了《花木兰》《杜甫》等爆款舞剧。回首来路,他坦言,自己艺术之路的裂变,是向内变小变实,等待下一次爆发。

“兴奋很短暂,痛苦困惑和迷茫持续了大半年”

舞剧《红楼梦》的故事在“黛玉入府”中拉开序幕,烟雾缭绕,如梦似幻中,一袭白衣的姑娘们如云穿梭,虚实难辨。整部剧以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婚姻悲剧为主线,采取传统章回体小说特色,分为“入府”“幻境”“含酸”“省亲”“游园”“葬花”“元宵”“丢玉”“冲喜”“团圆”“花葬”“归彼大荒”12个篇章,展现个人命运与家族沉浮的关联。

将一部人物众多、纷繁复杂的文学著作改编成适合舞剧表演的舞台作品,这对于以90后为主的年轻主创团队而言,并非易事。李超坦言,拿到这个项目时非常兴奋和开心,“但兴奋很短暂,前有赵明老师和林怀民老师的舞剧版本,年轻一代的我们该如何触碰它?第一阶段的构建就非常艰难,也是我们整个创作中最痛苦最困惑最迷茫的时刻,大概持续了大半年。”

“怎么做?如何做?哪个点才是打开这个题材最好的那扇门?”这些问号曾经无限环绕在李超脑海里。《红楼梦》的素材库庞大,李超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捋,反复浸泡,最终决定从“十二金钗”入手。“又有一天,跟编剧聊,‘黛玉葬花’是肯定要有的。聊着聊着,我的灵感被打开了:其实葬花也应该是十二金钗的。花落何处,命归何处?然后就想到,葬花、花葬,上下半场可以呼应对接,用‘葬花’抒发黛玉的个体命运,再用‘花葬’去抒发十二位姑娘的集体命运。”

“就这样,我们不断推开一扇扇门……第一次在排练厅,我把‘花葬’篇章的12把凳子放上去后,我就哭了。”说到这里,李超眼眶湿润,情难自控。

去年,舞剧《红楼梦》首演之前,李超还在社交平台发了一段长长的文字吐露心声,“都知道《红楼梦》有很多的书迷和观众,同样也有很多不同的解读方式,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可以解读出不一样的红楼奥义”,“这次舞剧版本红楼全局锁定十二金钗的生命故事为线,宝黛的爱情故事为眼,去触碰故事人物之后的,一个关于‘生命’本身的焦点显现,当然十二金钗为艺术形式不只是在解读女性,女性故事,而是关注生命”。他坦言,排练以来一直不缺的是泪水,入戏的他和演员们常常在台上台下哭成一团,“不知道是我们都心疼故事中的姑娘,还是我们都在心疼着自己”。

对传统文化的敬畏和对艺术创作的野心都捧在手心

李超深知自己还很年轻,但是对待传统文化的敬畏之心和剧场艺术创作的野心同样都捧在手心。在采访中,记者也深深感受到,作为导演,李超身上有一种矛盾的美感——他有着出乎意料的感性、极强的共情能力,同时对作品的要求也很严苛,甚至有些极致。

采访中他数度眼圈泛红。在确定以十二金钗的生命故事为主线后,“十二金钗”的演员人选已经浮现在他脑海里。李超说,这些演员在生活中也是好朋友,有些是前辈,也有年轻有天赋的新人和正在上升期的舞者。演林黛玉的李艳超就曾表示,自己所处的年纪和心境,与黛玉契合度很高,舞者是高压职业,每次大幕拉开,那种激动紧张和高度集中,与黛玉入府的心境是一样的,很多情绪与“黛玉”一起升腾、交织、裂变、沉寂。

而这些也都被李超所感受到了,集齐这一卡司后,他对“花葬”又有了新的感受:“对我们职业舞者来说,青春何其宝贵,所以舞剧的议题也升华了——是对生命当中‘青春’这一笔淋漓尽致地抒发。”

排练和演出时李超又是另一面的,逻辑清晰,对细节和表现要求极为苛刻。他向记者阐述了他对“黛玉去世”那场戏的理解和要求,“排练时我对‘贾母’说,此前这个姑娘走那个姑娘走,大家都看着你,你要稳住,但黛玉走,你心里最后一根丝被抽掉了,那首挽歌得在你心里唱出来,你的行为得有反应,你的那份痛,得让观众看到。如果你心里有了,但没有把它撒向观众席,那你就还在画框里。”

当他严厉地表达了要求后,再看舞台上呈现的极致效果,他又被感动到哭。他曾发文说,“排练中说的话听起来像:病句、鬼话、胡扯。但是下来想想,其实都好有美感。”

李超解释,他在排练时的“发火”不是情绪型的,是明确感觉到排练推不动进度,“发火”是一种带动演员情绪的方法,让非常松散的排练质感瞬间凝结起来,“当他们在舞台上的时候,我觉得,直言不讳是对演员最大的帮助,过多修饰表达,其实是没有效用的,不管是谁。包括此次出演的苟婵婵老师、李倩老师,她们是我们的大前辈,与她们一起排练时我一样直言不讳。”

但演出时,他并“不敢”坐到观众席。虽然只通过舞台监控看演出,但“他的眼睛就是尺”,“就算黑着灯,我能清楚地看出舞台上有哪些状况,知道哪块板子后面是哪位演员。我会在‘导演小黑屋日志’里写出谁在哪个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哪里表演过了,哪里表演又没给到,等等。然后发到工作小群里,第二天跟演员复盘。”

李超感慨说,艺术本身就残酷,加上又是自媒体时代,每场演出一两千观众,舞台上的事故也会被场外网友获悉,就可能因此丢失一些潜在观众,“一点失误就要用很多场演出去挽回,所以我们很珍惜观众,很看重每一条的评论和看法。”

演员还是导演?不能贪心,只能选择一束灯

近年来,《只此青绿》《永不消逝的电波》等出圈舞剧,大多是新一代舞剧导演的作品,多为90前后的年轻导演。他们能把握大众的口味,更具国际视野,在创作上更大胆更先锋,懂得运用色彩和戏剧张力,致力于把中国故事更好地呈现出来。

李超作为其中的佼佼者,绝非一位横空出世的青年舞蹈艺术家、舞剧导演。近几年“出圈”的不少舞台作品、舞蹈剧场都有他的身影和名字,包括舞剧《杜甫》《花木兰》、舞蹈剧场《大饭店》《总有一个宇宙等地球回家》等。

12岁的他刚刚步入艺校,在一次全校汇演中,他整合全年级的学生以《卡农》的音乐创作了四十分钟的独幕舞蹈作品《四季》。现在回头看这段经历,李超笑说,作品在其次,但那让他发现自己有能力去组织一个作品,给大家分配怎么跳,而且大家还能听他的,感觉挺厉害。

他先后与陈维亚、邢时苗等著名导演合作,开始创作舞剧中的独立舞蹈片段。后来与周莉亚、韩真导演合作,执行导演了舞剧《杜甫》《花木兰》,这两部都拿到了“荷花奖”。与这些大咖导演合作,让李超很早就触碰到什么是好作品,以及什么是好的工作方式。

一般来说,舞蹈演员跳不动了就转去做幕后编导,但李超似乎更早做了这个选择。演员与导演这两个身份,在李超看来,他不能贪心,“只能选择一束灯。”“我很诚实地说,做舞蹈演员,我达不到我想要的高度。而做导演,可以实现我对艺术的想象,所以我选择转换赛道。”李超告诉记者,得益于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培养,他拥有创作和表演的双重思维,此前他也曾一边做演员一边做导演,但结果就是很崩溃很分裂,“晚上飞到一个城市去当演员,第二天飞去另一个城市做导演,这很不快乐,也很不享受。”

不过,李超也在这两束灯光下留了一个“问号”,他笑说,“我也从没说我不跳了,如果有一天我编不出我对艺术下一步的想象时,或许会选择用跳去诠释这个想象。”

复盘自己的艺术道路,李超很清醒,“艺术家裂变的过程都不太一样,有人蓄力30年,到40岁才向外‘砰’,爆了。但我不是,我现在爱做减法,‘向内’裂变,变小变实,但里面藏着不少东西”,期待下一个爆发。他透露,新作品已经有些眉目了,它会很独特。

【快问快答】

K=孔小平 L=李超

现在舞蹈界的中生代们好拼好卷,您怎么看?

L 舞者这个职业又美又残忍。它需要长年累月的磨练和累积,可是现在的我与10年前的我,伸腿的质量就是不一样了,所以它又很现实。

大家争着上舞蹈剧场项目、上综艺节目,卷的背后是更多的流量和关注,希望被更多人看到,然后获得更多的机会和作品。

不过我不卷,我还是觉得应该按照自己适合的来。其实想要留住关注,还是得有更多好作品。

K 这些年,舞剧很火,出圈作品也多,您怎么看?

L 我刚出来跳舞时,还没有这么多观众,那时舞剧作品的产量也不多,一个院团甚至好几年才打造一部作品,而一部作品甚至会演很多年。现在赶上了好时代,加上各种传播,让更多观众看到,同时好作品也多,双向奔赴的通道打开了,“门”越开越大,观众基数日渐增多。

K 您是苗族人,本来就能歌善舞吗?

L 那倒也不是。父母都不善舞蹈,但我当时就铆足了劲要学,存零花钱报舞蹈班,家里人拗不过我,老师也觉得学跳舞的男孩少,是一个出路,家里才让我去了。

K 您是贵州凯里人,青年导演毕赣用电影《路边野餐》让全国人民知道了你们的家乡凯里。您如何评价家乡?

L 凯里是一个很安逸的地方,生活节奏慢。我一般两三年回去一次。

K 以后的创作中,会把苗族的歌舞特性融入到作品里吗?

L 一定会,但一定是一个适配的题材。

文| 实习生 王易新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拍摄 | 吴伟龙

视频剪辑 | 戴哲涵

图源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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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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