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创新  血液大师谈

1984年，日本电视剧《血疑》在中国播出，剧中女主人公幸子的命运牵引和打动着无数观众的心，曾引起万人空巷的轰动效应。而幸子所患的白血病，也头一次为广大中国百姓所熟知，成为内地观众当时最耳熟能详的血液肿瘤，人们对于它的恐惧甚至超越了如今对恶性肿瘤的恐惧。

很多人并不知道，早在1972年，在美丽的杭州西子湖畔，浙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现“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前身，以下简称“浙医一院”）就成立了血液肿瘤科，用于收治白血病患者。而在更早的50年代初，我国血液病学的开拓者之一郁知非教授以及林修基教授，就在这里孜孜不倦，开始了血液病学的研究探索之路。

70年如白驹过隙，在几代人严谨、求实、开拓、创新的不懈努力下，特别是近二十余年，在金洁教授、黄河教授的引领下，学科获得了持续高速的发展，已成为国内最具规模的血液病学科之一，拥有13层血液科专科病房，覆盖四大院区共计500余张床位，每年接诊门诊患者10万余人次，收治住院患者2万余例。作为浙江省卫健委医学重点学科，先后获得国家卫健委国家临床重点专科、浙江省血液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连续7年位居全国最佳专科声誉排行榜前五、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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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从20到500的进阶之路

说起血液科的发展，郁知非教授必须是浓墨重彩的一位。作为浙医一院血液科的创始人，他同时也是中国血液病学的奠基人之一。24岁获得北京协和医院医学博士学位，解放前去美国纽约著名的西奈山医院，在国际著名的专家指导下从事血液学科研工作，并作出了成绩。1950年，他毅然放弃在美工作的机会和较高的待遇，回国参加祖国的建设事业，任浙医一院内科主任，开始进行血液病的研究。当时在内科工作的林修基教授在专业上也侧重于血液内科。1954年，血液专业组成立，林修基分到血液组，与郁知非共同开启了血液病研究之路。同年，他们就在《中华内科杂志》上报道了27例急性白血病，这在当时国内具有相当的影响。

浙医一院血液科主任金洁教授回忆说，“从郁知非教授到林修基教授、周思文教授、林茂芳教授，这几任主任在不同时期对于恶性组织细胞病、骨髓铁染色以及血红蛋白病、急性白血病、血浆置换治疗血液病方面都做出了在国内非常有影响力的研究和实践。”

1958年，郁知非教授在国内首次应用普鲁士兰染色法进行骨髓铁染色，目前该方法已作为缺铁性贫血的主要诊断依据，已被写入教科书；1963年，郁知非、林修基在国内首先发现血红蛋白异常病例，以及我国第一例血红蛋白E——地中海贫血。不久后，郁知非等开展了我国自创的抗白血病新药三尖杉酯碱的临床研究，并在国际会议上首先向国外介绍……

作为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毕业生，金洁是浙医一院第一位女博士。上世纪80年代初，她被择优选入血液科工作，血液科悠久的历史和优良传统令她受益匪浅。“我记得最早跟随林茂芳教授查房，她查房非常仔细认真，经常手里拿着一根筷子，走到患者身旁，敲敲患者牙齿。因为发烧的患者经常分不清哪里疼痛，如果牙齿疼，说明是牙齿发炎引起的发烧；或者用棉签按压肛周，也是同样道理。耳濡目染，老师们的工作态度也深深影响了我，也逐渐形成了严谨负责的工作作风，并传承给年轻的医生们。”如今，多接触患者、随时观察患者病情变化是她对于年轻医生的基本要求。

1997年，金洁、黄河、孟海涛等在省内首先开展自体外周血干细胞移植治疗恶性淋巴瘤并获得成功。1998年11月，黄河、林茂芳、孟海涛等开展省内第一例，国内第四例非亲缘异基因骨髓移植术并获得成功，获得浙江省科技进步一等奖，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2005年，金洁教授等与中国工程院院士陈赛娟教授合作，对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的临床和生物学特点进行了研究，成果发表于Leukemia杂志。2011年，“急性髓细胞白血病的生物学特征与化疗新方案的创立与推广”获得国家科学技术二等奖。就这样，在一代一代人的传承和努力下，血液学科从初具形态到发展壮大，病床数从20张床位发展到500多张，移植仓从2张到7张直到现在80张。血液学科宛如一只雏鹰茁壮地成长，并随着羽翼的丰满，最终一飞冲天。

创新当下：HAA背后的故事

近年来，浙医一院血液科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国际著名医学杂志上，报道一些疑难、首发病例和新的治疗方法等，其中金洁教授等原创的应用HAA联合化疗方案（高三尖杉酯碱+阿糖胞苷+阿克拉霉素）治疗急性髓细胞性白血病以卓越的疗效，获得浙江省科学技术一等奖。

急性髓系白血病（AML）是成年人最常见的急性白血病,它的治疗仍以化疗为主,但有70%左右获得缓解的患者最终复发并演变为难治性白血病,导致治疗失败而死亡。国际上通用的“3+7”化疗方案，缓解率在60%左右，五年生存率＜30%，这个数据对于患者来说冰冷且绝望，所以一直以来，科研医生绞尽脑汁，希望找到更好的化疗方案造福急性髓系白血病患者。

谈起HAA的诞生，金洁教授回忆1995年在大连开白血病会议时的场景，“我在会场听到了天津血液研究所卞寿庚教授的一个化疗方案，是将DA（柔红霉素+阿糖胞苷）方案加上HHT（高三尖杉酯碱），缓解率提高了一大块，我就很受启发。”从此她就开启了新的化疗方案的试验。她研究发现，高三尖杉酯碱，一种我国特有植物提取物，与白血病常用治疗药物阿糖胞苷、阿克拉霉素之间不存在交叉耐药性。三个药一起用，不仅疗效好，副作用也更小。于是王女士成了接受该方案治疗的第一例患者。

在金洁教授的手机里，珍藏着许多患者发来的近照，背后都是一段段的感人故事。其中一张照片中是穿着亲子装的一家三口，幸福从笑容里满满溢了出来。1999年，照片中的王女士年仅23岁，被诊断为急性髓细胞白血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却没有取得疗效，丈夫也因此离开了她。近乎绝望的她幸运地成为了HAA方案的第一位使用者。

金洁教授用5元钱一支的国产药“高三尖杉酯碱”替代近4000元一支的进口药，设计了高三尖杉酯碱联合阿糖胞苷、阿克拉霉素方案(HAA)治疗急性髓细胞白血病，对急性髓细胞白血病的完全缓解率达到73%，比国际标准的化疗方案(DA)提高了大约12个百分点,她的疾病未再复发。如今23年过去了，王女士结婚生子，幸福美满。而金洁教授领衔的团队据此研究成果撰写的论文《以高三尖杉酯碱为基础的诱导方案治疗初发急性髓细胞白血病：多中心、开放、随机、对照III期临床研究》，发表于国际顶尖医学期刊The Lancet Oncology杂志（《柳叶刀•肿瘤学》），至今仍是我国血液学界多中心临床研究影响因子最高的论文之一，她带领的团队为治疗急性髓细胞白血病开辟了一条新路。

HAA方案在初治患者身上取得了非常满意的疗效之后，她又在复发难治AML患者身上也取得非常好的效果，有几位病情严重的年轻患者经过HAA方案后获得完全缓解，经过三个疗程的巩固化疗如今全部健康生存。由于价格低廉，治疗相关死亡率低、疗效好，HAA方案目前在全国多中心得到了普遍使用，被写入中国AML诊治专家共识，是国内临床专家推荐的AML患者一线治疗方案。王振义院士、时任卫生部陈竺部长在国内大会发言中均特别提到该方案并给予很高评价。

HAA方案的成功并没有阻止金洁教授继续探索的脚步，因为提高患者的总生存率是团队矢志不渝的追求，更高效更优化的化疗方案不断被设计并在临床和试验中得到了验证：在HAA方案的基础上，又形成了VHAA方案，改良VHAA方案……2022年5月6日，浙医一院的血液学专家们发表在The Lancet Hematology杂志（《柳叶刀•血液学》）的一篇文章带来了好消息：他们所创的DAV新方案，确诊急性髓系白血病后，患者只需要化疗11天，白血病的症状和体征完全消失可达91%的成功率，大大超越以往金标准化疗方案的完全缓解率，突破了全球半个世纪不变的“助跑”方式。

由于DAV新方案疗效非常好，不缓解的患者越来越少，临床医生们也体会到新技术的成就感，越来越多的急性白血病患者慕名前来浙大一院血液科治疗。

著名管理学家彼得▪德鲁克曾经说过，创新在当下。对于金洁教授来讲，“我们的每一次灵感都是来自于临床实践，初步尝试后一旦发现有苗头，我们就进行推进，直到最后形成临床试验的方案，而其中的关键是要有‘临床思维的脑袋’。”

用爱心同理心： 培养患者需要的好医生

在浙医一院血液科，科室创始人、中国血液病学奠基人郁知非教授查房的故事在业内广为流传。

据说，有一次郁知非教授带队查房，在询问一位患者病史时，问患者胃口怎么样，医生汇报说其胃口挺好的，什么都吃。这句回答惹祸了。“什么叫什么都吃？苍蝇吃不吃，大便吃不吃？”他要求医生在汇报时精确说明患者到底吃的是什么，吃了多少，一碗还是半碗，营养怎么样。如果汇报不满意，他甚至直接把病历从窗户扔出去。对待临床工作，郁知非丝毫不留情面。这种严格的查房制度被一代代传承下来，而严谨、细致、踏实、认真的工作态度也作为科室精神也被很好地继承。

1996年，金洁升任血液科主任，全面负责科室的管理工作，她继续延续了前辈们脚踏实地的工作作风。在招聘方面，相信大多数单位都会向应聘者夸耀自己的优势，以便能吸引好的人才，血液科却反其道而行之，“首先会灌输吃苦的精神”，金洁说，“我一般会跟他们讲，血液科虽然是重点学科，实际非常辛苦，值夜班的往往要到第二天中午才能下班，所以一定要身体好吃得消……”

选材时，她尤其注重年轻医生的“德行”：“人的本质一定要好，并且肯努力肯奉献肯付出，如果这些做不到，这个人培养起来就没用了，而且还会把队伍带坏了。”

但是一旦选定了人才，她会悉心培养，创造一切条件，为青年骨干梯队人才建设搭建更广阔的舞台:

查房是启发科研的好机会，带队查房，她耐心细致，循循善诱；鼓励大家申报课题，她安排时间专题讨论；科室每周的科务会，她要求年轻医生做分享，培养他们讲课的能力；对于优秀医生，安排到国内外进行学习和交流，重点培养。

近年来，随着学科影响力的提升以及在患者服务方面的用心，血液科吸引了很多患者前来就医，充足的病源和良好的学科发展，让血液科成为很多大型医药公司新药研发临床试验的基地。据统计，血液科牵头的项目占到浙医一院整体项目的47%，也是全院临床试验最多的一个牵头科室。

由于国外优秀药企的严格和规范化操作，参与临床试验也被金洁作为培养年轻医生管理患者能力的一个重要途径，而且能让血液科医生了解新药的使用方法、作用机制和副作用等，最早掌握最先进的药物动态。科室医生在此基础上所做的临床研究均在知名的The Lancet Oncology和NEJM（《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