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村.俺娘”系列之六十三

□ 李东红

昨天的郑州，有雾，还不小。把整个世界变得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很远的地方。昔日站在阳台上就能看见的隔壁学校操场上的篮球架不见了，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种轮廓。若隐若现的。

雾中的楼下，依然是排队做核酸的人，只是他们的口罩捂得更严了，只露着两只眼。看不清眼里的光芒。人眼里需要有光芒的。

一对中年夫妻似乎有点垂头丧气，走着说着：“本想出去到北龙湖拍点儿照片，啥也看不见，还是回家歇着吧。”他们是从小区外面回来的。郑州的北龙湖风景很美，尤其是水边的那些枫叶，倒影在水里，微风一吹，一动一动的，像夏天里女孩儿随风摆动的连衣裙。

小区里的天，灰蒙蒙的。那棵每天都看见的银杏树，黄色的叶子落了不少。有的是风摇落的，有些是昨夜的雨打落的。树下，一个老大爷坐在轮椅上。他戴个带沿的帽子，他的儿子用手机给他拍照。一个中年男人，我想着是他的儿子。

老大爷说：“有雾，能拍清楚吗？”

“能，朦胧也是一种美。”他的儿子说的没错。

同是有雾的天气，有人是失望，而有人发现的依然是一种美。就像生活。

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信阳人，在小区的西门开了一家不大的干洗店营生。他们有个可爱的女儿。我每次去送衣服或者取衣服的时候，都见她在门口玩耍。很乖。

前不久我去干洗店送衣服，小伙子老板说：“哥，月底我就不干了，你卡里还有点钱，到时候退给你。”问其原因，他说撑不下去了。想起有的老板跑路，他的诚信让我有些感动，到时候卡里剩余的钱我也不准备要了，权当是对他诚信的一种感谢吧。我想。

前天我去取衣服，果然发现干洗店的衣服少了很多。大都是客人取走了，不再继续送了。年轻的夫妻正在整理着客人剩下的衣物，他们脸上虽然是往常的笑容，但脸上掩饰不住一种落寞。我看的很清楚。尤其是小伙子的脸上。

“你们打算怎么办？”我问。有点心疼他们。

“还不知道，先想法把到期的房租交了，不能拖欠人家”，小伙子整理着衣物，头也不抬。他的心里一定很难过。我想。

“你们可以去我朋友的公司先干着，以后再说。”我给他推荐过朋友的公司，他们前段时间联系过。我想帮他。

“前段时间你的朋友给我联系了，我们本来说好见面的，结果碰上了这波疫情，唉，等疫情结束我给你朋友联系。谢谢你，李哥，还有你的朋友。”

他说完，抬起头笑了一下。笑的有点别扭。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只能鼓励他。

“不过，李哥，你放心，不论我以后干啥，哪怕回信阳老家，我也会把生活过还好的。”说完这话，小伙子搂着他老婆的肩膀。他老婆就站在他旁边。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都笑着。这一次，他俩笑得很好看。

走的时候，小两口一直把我送到路边。我回头给他们挥手的时候，他们正好站在一棵树下，树上的叶子还郁郁葱葱着。不是银杏树。这天刚好有着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下来，变成一道线，扎在了地上的草坪上。

回到家里，脑子里老是想着刚才的这个场景。像一幅画。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把生活过成一幅画。

这句话，是这个小伙子两口让我想到的。应该谢谢他们。他们一定能把生活过成一幅画。他们有诚信，做人实在，不怕苦，对未来充满信心。这非常重要。

昨天和朋友聊天，话题自然提到了生活，还有爹娘。他和我的经历很像。都没有了爹娘。都在用人生描绘着人生，用生活描绘着生活。像画着一幅太行山。

他说：“想想你妈妈真的很伟大，你父亲去世早，你妈妈把你们兄妹五个拉扯大，日子再苦也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还把你们都教育的那么好，真的不简单……”

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共鸣。从心里。每个人的心里都如一片海，沉着很多记忆，稍微一触碰，都会被拉出海面。

有一个年代的农村，曾经还很贫穷，煮红薯干吃是家常便饭。我也常吃。每到秋天挖完红薯后，娘都会把一部分刮成红薯干，在地里晒干后用袋子装起来，一部分放进挖好的地窖里。留着冬天吃。

那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但记不清几岁了。是个寒冷的冬天。父亲在厨房烧着柴火，娘戴着蓝色的围裙在灶台边做着饭。厨房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不知道父亲咋那么高兴，嘴里哼着小曲。平时他喜欢听戏。娘在案板上切着菜，发出案板和刀碰撞出的响声，像一首乐曲。很动听。

做好的饭菜被娘端到了堂屋的一个小方桌上，冒着热气：黄色的玉米锅饼、一个炒白菜、一个炒红萝卜丝，每人一碗煮红薯干。对了，还有两个煮鸡蛋。

坐下后，娘似乎好开心，没有简陋生活的悲伤。一点也没有。“来，孩子们，吃饭喽”，她笑着，给我一个鸡蛋，给姐一个。我和姐都没有吃，不约而同放到了父亲面前。父亲当时身体不好。

娘吃着玉米饼子，把碗里的红薯干用筷子捣碎。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碗里的红薯干捣碎，端起碗吃了起来。

“孩儿，甜吧？”娘说。

“甜。”我没有想到，煮熟的红薯干真的甜甜的。

“哈哈哈……”娘笑了起来。父亲抿着嘴，也笑着。

屋外，突然飘起了雪花，零零星星，一片一片的。像被风扯烂的棉絮……

刚大学毕业的那几年，娘和我一起生活在城市的出租屋里。日子虽不富裕，倒也快乐。那天，娘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两支带着花朵的小树枝。春天刚刚开的。回到屋里，娘找了一个瓶子。是酒瓶子。里面接点水，娘把带花的小树枝插到了瓶子里。顿时，不大的出租屋里，角角落落都是开着花的春天……

今天早上起床，发现没有了昨天的雾，天空也不再是灰蒙蒙的。淡淡的风，轻抚着楼下的石榴树，摇曳着仍到处都是绿色的初冬。

过一会儿，阳光就会出来了。我等着。

【作者简介：李东红，河南扶沟县人，毕业于郑州大学新闻系，曾历任《河南日报》编辑、记者，新闻特稿部副主任，新媒体部副主任。现任《河南法制报》总编辑。曾出版《想去看雨》《反贪在行动》《我是警察》《生命的追问》《写给母亲的52封信》等5部长篇小说和散文集。其中《生命的追问》获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