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年景
彭学明

拍拍衣襟,捋捋头发,年节不知不觉就到了。像一个多情而忠贞的恋人,湘西年节,总要选这样一个时候上路,千里迢迢拜望亲人。年节的身影一到,年关的景致就更加迷人。
年节到山洼洼里一转,山洼洼里就有一些有名无姓的花一茬接着一茬的开了。
年节到小河里一晃,小河就有一些有姓无名的鱼一串接着一串地跳舞了。
年节到城市里一溜,城市就有一些叱咤嫣红的秧歌、晚会,一个接着一个地扭了。
从村头到村尾,不知谁家的门一响,吱——嘎,湘西的天就扯亮了。一盏盏湘西儿女的头脸从门扇里探出来,牵一段段杨柳依依的腰肢和一副副健壮结实的身板,在村里村外忙碌走动。
那些杨柳依依的腰肢,往往会提一个小巧玲珑的篮子,披一身黄眉黄脸的阳光,坐在坪场里、阶檐上,剪窗花,糊灯笼,让好看的花鸟与日子,一同跨进门院。年少多情的闺女们,独一依一扇院门,把情歌情话,绣在一双双花鞋垫上、花手绢里,绽放在情哥哥楚楚动人的眼波间。热闹的年后会有一只唱歌的青鸟迫不及待的飞来拜年,会有一双不知安分的手剥掉她的根根叶叶,这鞋垫手绢,人儿心儿,都将是新年礼物,送与那个坏小子。勤劳善良的嫂子们,虽然不会那么焦渴,却也会在这个时候做一双心爱的鞋子送给心爱的男人。她也会坐在太阳底下,大大方方的露一截白腿,搓着鞋索,纳着鞋底,想着男人。
当一茬又一茬肥肥胖胖的庄稼收进粮仓后,男人们总会扛一杆猎枪到山界上去。男人打猎赶肉的光景里,女人把被盖拆洗得干干净净了,灶房卧具,也擦洗得亮亮澄澄的了,就等男人回来一起磨豆腐、打年粑、杀年猪了。
这时的男人,往往是最会心痛女人的人,重活抢着干,累活抢着干,不骂老婆,不打孩子,不与左邻右舍较真见劲,即使是冤家路窄,也会相逢一笑。过年过节,就图个吉利、顺心,还想啥呢?于是,你到我家借磨子磨豆腐,我到你家借木桶杀年猪,亲亲热热,仿若家人。于是,就有男人推磨子,女人灌豆子,磨出了水浆浆,磨出了嫩豆腐,磨出了农家的好时辰。
“咚!”“咚!”“咚!”“咚!”,像远古的鼓鸣。两个英武健壮的男人,正一人站在木槽的一头,挥舞木锤,打槽米粑粑。一槽米饭,像一槽白金,在木锤一次又一次的造访下,变成了饭泥,变成粘粘糊糊得扯不脱木锤的牛皮糖。女人和孩子们,把烂如软泥的米饭捏成皮球大小的饭团,一溜摆在长凳上,在用另一张长凳和上一压,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个个齐展明亮的小月亮。
俗话说,麻雀都有三十,远在异地他乡的游子们,都在父母的念叨声中赶回家门。陆陆续续的候鸟,从天空一飞而过,城市受伤的伤口,只有乡情才能医治。给年迈的父母带回一份孝心,给故去的先人典一杯薄酒,再给亲朋好友带回一段旧情,受伤的日子就慢慢好了。
如是,就该过年了。
庆年的喜气就从湘西最先流淌。
庆年的序幕,就从湘西最先出场。
年后湘西,又会是一个好光好景,好模好样。
作家档案

彭学明,1964年生,著名作家、评论家,第九届、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作家协会创作联络部主任,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四十多篇作品被《新华文摘》《读者》等转载,《跳舞的手》《白河》《鼓舞》《庄稼地里的老母亲》等七篇作品先后入选教育部初中、高中语文教材和大中专院校语文教材。
先后获第十一届中国图书奖、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第二十届全国广播电视星光奖、第三届中国出版政府奖等国家大奖。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俄、日、阿拉伯、西班牙、哈萨克、尼泊尔等文字,在国外出版发行。主要代表作有《娘》《我的湘西》《人间正是艳阳天——湖南湘西十八洞的故事》《祖先歌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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