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高速是文化长廊

  • 文春霞


只要一上天平高速,几句不怎么囫囵的诗,总要从记忆深处溜出来,萦绕在嘴边,和眼前飞驰而过的陇山陇水相重合,相辩正,相抗衡。

古诗句里的陇原是千年前的陇原,也还是我生活于其间的陇原。今天的陇原山水相较千年前,肯定会有所不同,但大抵还是原来的山水。今天,像我这样行走在陇原的人,几乎不能理解古诗词里陇原行人的感情。夜吹笛的陇上行人,若不是乘轿子的、骑骆驼的,肯定骑在毛驴背上。吹着笛子的夜行人,也不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吧。行色不匆匆,却要在月夜上路,一边吹着笛子,一边望着那悬挂于边关之上的明月。这景象,苍凉,也浪漫。

陇上行走,可一步一步丈量过去,可骑着毛驴骑着骆驼一颠一颠而来,也可策马奔驰而过。对于骑驴、骑马、骑骆驼出行的事,我不能奢望。徒步跋涉,似乎还可以想想,也只能想想而已。从陇中到陇东,从陇东到陇西,我走得最多的路,几乎都是绕着关山、绕着六盘山来来回回。二十年前,过六盘要先爬山再下山,遇着雨雪天气只能望山兴叹。二十年来,我出行乘坐的交通工具万变不离其宗,总之是四个轮子以上的机动车。山没变,路不停地在变,长达十公里的关山隧道通车后,就再也没翻越过关山。又后来,通高速了,巨大的高架桥从沟壑间穿行而过、连接起一个个隧道,于是自古被称为天堑的关山,自此成了通途。

所以,我记忆中跳出来的这些意境深远的诗句,根本不能表达我行走于陇原的情绪。那些顽固地盘亘于嘴边的诗句,完全不是触景生情,相反的,是疑惑,是惊讶,是不解。诗句依然是最美的诗句,陇原山水依然是最好的山水,可由于交通方式的改变,被速度改变了的时空感,古人的“陇原吟”已完全不适应拿来表情达意。

我自己是没有野心和才华写出一半句那样的诗句来的。好在,我从第一次上天平高速(平绵高速),就有了个重大发现:天平高速,实在是一条贯穿陇原的文化长廊。如同书店、图书馆会在不同类别的书架上标上一个醒目的分类一样,这条贯穿陇原的文化长廊上也有一连串让人过目难忘的、联想丰富的标识。

关山、大地湾、街亭、葫芦河、五女峰……若高举着这些牌子的隧道迅速向你靠拢时,你也许不会怎么在意:只不过是一个个地名而已,可是,当你穿行在幽深的隧道中,在隧道深处,忽然看见一轮大大的弯月,弯月上标注着“关山月”的时候,你肯定不能漠视、不能淡定。“关山月”,这难道是个地名?是也不是,但肯定是陇原文化的重要标识。

李白的《关山月》里的“关山月”,是乐府诗歌中的一个曲调,若用笛子吹奏出来,曲调悠远、苍凉,心情不好的人可能还会听出悲苦来。李白以下,历代的很多著名诗人都写了《关山月》,和李白同时代的司空曙写道:“苍茫明月上,夜久光如积。野幕冷胡霜,关楼宿边客。陇头秋露暗,碛外寒沙白。唯有故乡人,沾裳此闻笛。”李咸用写:“离离天际云,皎皎关山月。羌笛一声来,白尽征人发。”南北朝的徐陵写道:“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南宋陆游:“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宋代的邹登龙:“行人十年归不得,夜上戍楼看明月。”宋代的宋构:“关山月,关山月,千里寒光射冰雪。 一声羌管裂青云,陇上行人肠断绝。 ”明朝的陆德蕴 :“青海城高寒吐月,白龙堆下沙如雪。一镜明明圆复缺,长倚关山照离别。”

这些《关山月》的作者,都是不同时代的名家巨笔,个人的人生境遇也都各异,笔下的“关山月”却大同小异,都那样清寒高远,都冷冷的照着边关的悲苦离合。这样的《关山月》,是悲情的美,文学的美,人文的美。而高悬于苍穹之下、重重山峦之上的关山月,更是美不胜收,无论用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视角看过去,都是一幅美丽的、意境高远的画。

关山隧道深处,装饰了蓝天白云的穹顶之所以会出现几轮“关山月”,也许为了美观,也许为了减缓长时间地下行驶可能引发的不适感。这造型,应该是加固隧道时的构造需要吧,被装修了电子显示屏,是为了安全需要吧。但是,设计成一湾宝石般清澈亮丽的月牙,并且在醒目的地方写上“关山月”,肯定出于别的目的,肯定和文化有关,和美有关,和文学有关。

处这轮巨大的、熠熠生辉的“关山月”的启发、点染,穿越陇山陇水的天平高速,行人眼里心里就成了一条高速文化长廊。这条文化长廊速度之快,甚至来不及对本段的文化历史做一概述,下一个故事已迎面而来。

石门隧道是庄浪西去的第一个隧道。隧道就在石门口山下,山上有座猫耳朵寺,这石门口、猫耳朵寺,都事关大名鼎鼎的木匠祖师爷鲁班。若说石门口的精彩故事只流传于当地的话,那随之而来的葫芦河、大地湾、成纪、街亭等,可都是从华夏始祖女娲抟土造人的传说开始的,是伏羲女娲等神话留存在大地上的少之又少的、几乎算得上唯一的印证、神迹。不能把神话当历史,所有的神话也都不是空穴来风,都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极度文学化的历史真实。

和“大地湾、成纪”这上古传说排成一列的,有作为神话故事地标的“花果山、五女峰”等,也有真实可靠的历史故事名片,比如“显亲峡、锦带峡”等。天平高速,可不就是一条贯穿上古历史、神话传说和华夏民族融合演变史的意蕴丰富的文化长廊!这条长廊,被唐诗里的“关山月”照耀着,被宋词里的笛声荡涤着,穿行关山不再是苦旅,“关山难越”成了永久的传说。这长廊上空照耀了千万年的关山月,尽管依旧美丽,行人却再也无暇抬头仰望,笛声也许会有,在车载音乐的伴奏里,若有若无的回荡于平稳的车厢内。

陇头明月沐游龙,陇上行人不吹笛。这样的景象,需航拍出来,配上新版《陇头吟》词曲,也许才能反映出这条疾驰于陇原的文化长廊魅力之百分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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