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里的岳阳”之三
湖南之“湘” 因湖而“香”
□姜宗福
湖南为什么简称“湘”?
有一种说法是,洞庭湖中的君山岛古称湘山,舜帝二妃寻夫至此被风浪阻隔,夫战死苍梧的噩耗传来,二妃泪洒湘竹,滴泪成斑,投湖自尽,屈原著《九歌》,尊称其为湘君、湘夫人。连接洞庭湖湘山与舜帝安葬之地九嶷山的河流由此名湘,即湘江。湘江横贯湖南南北,湖南由此得名“湘”。
对于这种说法的争议在于,早在屈原之前《诗经·国风·召南·采蘋》中就有了“湘”,而且对于君山为什么称湘山?至今也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宋代的柳开认为,漓江、湘江原本同源,后来两两相离,由此得名相水、离水,即湘江、漓江。后经过勘察发现,湘、漓二水并不同源,湘水发源于湖南永州蓝山县紫良瑶族乡野狗岭,漓水(桂江)发源于广西兴安、资源两县交界的苗儿山,直到秦始皇派史禄开拓岭南统一中国,在桂林郡开挖世界上最早运输军粮的人工运河之一灵渠,才将二水连通,显然,所谓的“相离”之说只是个传说。还有一种说法是,商朝灭亡后,封于相(今河北省临漳县西)的武丁之子部分后裔一路南逃,滨水而居,水以部落命名,所以河南就有了湘水,湖南有了湘江。然而这一种说法与甲骨文中的记载却不尽相同。
“湘”字的源头,位于“四季”的地理分界——南岭
在中国象棋里有个有趣的现象,“象”与“相”相通。很少有人知道,这“象”,指的是舜帝的异母弟弟象;“相”实为象的封地,古时以封地为姓名,故二字相通。甲骨文里的“ ”(相),本义为眼( ,目)能所见之树木( )一年四季的景观变化,即林相变化。由此引申为察看、判断;容貌、样子;物体的外观。因同一季节,树叶彼此竞相同色,相由此进一步引申为彼此、互相。象的封地之所以名相,是因为其地理位置恰好位于中国分明四季的地理分界线之南岭的北侧。南岭是长江水系(洞庭湖水系—鄱阳湖水系)与珠江水系的分水岭,以南为热带,四季不分明;以北为亚热带,春暖夏热,冬雪秋霜,四季分明。最早生活在当地的人们发现,越过南岭,进入秋冬即出现令树木“相”貌发生变化的冷“雨”,即“霜”,发现这一季节变化的原始部落及其部落首领由此得名相。其赖以生存的河流本名相,后另加义符“氵”突出其河流特征,名“湘”,古称湘水。正史上说象多次设计谋害舜帝没有得逞,舜帝不计仇恨将他封到了有庳(今湖南道县北)。有庳和湘江的源头猫儿岭正好处于当年古相部落的势力范围,所以名相。有《山海经·海内东经》为证:“湘水出舜葬东南陬,西环之入洞庭下,一曰东南西泽环绕也。”也就有了《文选·左思〈吴都赋〉》里提到的“舜死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耘”的典故“象耕鸟耘”。
湖南人的祖先和老子是亲戚
那么,相人的祖先又是从哪里迁徙过来的呢?
《山海经·海外北经》里面提到了一个聂耳国,说的是聂人耳朵很大,大得走路时不得不“两手聂其耳”。这与甲骨文“ ”(耳)中两手( , ,双“又”)托耳( )的记录是完全一致的。人们将这个耳垂特别大,单耳看上去像双耳的民族称之为“聂”。又因为其耳特别突出,亦称之为“耳”。耳人的原生地位于热带地区的耳海(即云南洱海)。其中一支受部落战争的逼迫,迁徙至今南岭以北,发明了一种捕鱼的工具 (冉),鱼随流水进入篾或藤编的敞口的“大房子”( ,六),又随流水钻入连在一起小口的小房子“ ”(宀),然后将冉缓缓提起,水从孔中滤去,剩下活蹦乱跳的鲜鱼存于篓中。那时候没有秤,有人来以物易物交换渔获,手( )抓鱼冉( )掂量掂量估个大概,即爯( ),后另加“禾”旁为“稱”,表义称禾,简化为称。
这支耳人由此得名冉或聃。冉人的一部分人发现到这里的气候与洱海不同,春暖夏热,冬雪秋霜,一年四季分明,这部分冉人由此得名相,其部落及其部落首领即冉相氏。这支相人的一支顺水一路北迁,进入洞庭湖,所经过并赖以生存的河流得名相水,后另加义符“氵”(水)突出其河流特征,名“湘”,即湘江。有相人曾经在君山岛繁衍生息,君山岛由此得名湘山。这支古相人继续一路向北,迁至安徽淮北、河南上蔡、河北临漳等地,沿途留下许多含“相”或“湘”的地名。与此同时,冉(聃)人的一支也因为部落战争或水患一路北迁河南平舆、鹿邑一带,建立聃国。双耳垂肩的老子为正宗的聃人后裔,由此得名李耳或老聃。追根溯源,老子竟然是“湘”人的亲戚。
岳阳,湖湘文化的集大成者
湘江之“湘”,之所以成为湖南的简称,与象、舜帝、二妃和屈原不无关系。这条相(湘)人北迁的水道因为古时通往蛮荒的岭南地区,成了北方朝廷惩罚反叛者最理想的流放线路。象与舜争帝,被流放有庳;大禹报杀父之仇并与舜争帝,舜被迫“南巡”战死苍梧。因为连接有庳、苍梧的潇水和湘江源头在南岭,结局在洞庭,殊途同归,故合称潇湘,作为长江通潇湘的洞庭入口,岳阳因此成为象与舜流放岭南北的必经之地。其流放的具体线路为:从帝都蒲坂出发,在今山西风陵渡过黄河,进入陕西潼关,过商洛,顺丹江水道入湖北汉水,再取道荆州,经夷陵,横渡长江,入洞庭湖,于湘山安顿家属,溯湘江而上,经长沙,入韶山,登衡山,再入湘江水路,一路欸乃至苍梧。然后“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尽管如此,至少战国以前湘江并没有因为象和舜帝曾经走过、二妃曾经哭过而“湘”飘四海,真正让“湘”火起来的还是屈原。
屈原是舜帝的“铁粉”,曾经深得楚怀王宠信。因屈原的改革动作过大,遭贵族诽谤,被流放至三苗盘踞的沅湘地区,有了屈原的介入,湘江才真正成为中国乃至世界极有重量的河流之一。
当年,屈原从郢都(今湖北江陵)出发,经长江进入洞庭湖区。扁舟经过洞庭湖中二妃殉夫的湘山,令满怀报国之志的屈原感慨不已。他手持湘竹泪斑,触景生情,老泪纵横,提笔写下了脍炙人口的著名诗篇《湘君》《湘夫人》。历年来,学者们围绕谁是湘君、谁是湘夫人争论不休,其实诗人在诗中早已明确了标准答案。他在《湘夫人》的开篇中写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意思是说尧帝的两个孩子(娥皇、女英)降临了北渚(苍梧以北洞庭湖中的小岛),直接点题二妃被安顿湘山后沉水殉夫化作湘水女神,即湘夫人。《山海经·中山经》证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接着他又在诗歌《湘君》中写道:“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诗以湘夫人的口气充满爱意地“责怪”舜帝“明明是你不守(平安归来之)信,却对我说没空赴约”,显然,投湖的二妃被诗人封成了管理湘水的君王,即湘君。《水经·湘水注》故曰:“是山湘君之所游处,故曰君山矣。”这个结论应该源出《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死而葬此。’”屈原当然没有读过《史记》,但应该听说过这段“八卦”,二妃之死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心理暗示。他在《楚辞·渔父》里写道:“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楚国都城郢被秦破城的噩耗传来,绝望的屈原果真像忠于舜帝的二妃投湖殉情一样,选择了汨罗投江以明忠于楚国之志。这一投,让汨罗江成为了蓝墨水的上游。洞庭湖亦因此成为了以冉相氏为代表的湘文明,以舜帝、二妃为代表的东夷、中原文明,和以屈原为代表的荆楚文明交融的砚池,经过周敦颐、张栻、王船山等大师的沉淀,以曾国藩的湘军为开路先锋,经由岳阳三江口通江达海,让湖湘文化脱颖而出,成为中华文明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岳阳,为近代“湖南人才半国中”“中兴将相,什九湖湘”“半部中国近代史由湘人写就”“无湘不成军”局面的形成,打开了通道。
湘菜菜系里的“岳阳贡献”
通过岳阳这个出口“湘”飘四海的,还有“香”飘四海:湘军打到哪里,湘菜的香味就流行到哪里。随着湖湘文化的异军突起,湘菜菜系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中国汉族八大菜系之一。
湘菜成为流行,早在西周就埋下了伏笔。《国风·召南·采蘋》曰:“于以湘之,维锜及釜。”这“湘”,翻译过来就是“烹煮”的意思,指的是通过目测汤水的颜色判断鱼或肉煮熟的程度。早期北方的游牧民族流行的是烧烤,食物很少水煮;南方的稻作文明,离不开水煮,就此可以肯定,这“湘”的烹调技术是由“湘”人北迁带过去的。屈原在《招魂》里这样描写湘菜:“……肥牛之犍,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露鸡臛臇,厉而不爽些。”翻译成白话文即:肥牛的蹄筋是佳肴,炖得酥烂扑鼻香。调和好酸味和苦味,端上有名的吴国汤。清炖甲鱼烤山羊,蘸上新鲜的蔗糖浆。醋溜天鹅煲野鸭,大雁小鸽滚油炸。卤鸡配上龟肉汤,味道浓烈胃不伤……不难发现,这些菜肴的食材如甲鱼、野鸭、天鹅等均出自洞庭湖区。特别有意思的诗中还提到了“粔籹蜜饵”,翻译成现代文即“糖油粑粑”。从《大招》里特别提到了“楚酪”(一说为腐乳)“吴酸蒿蒌”“煎鰿”(煎鲫鱼)“醢豚”(猪肉酱),说明位于洞庭湖长江入口的岳阳就像一口锅,将外来的楚菜、吴菜与湘南辣味、湘西腊味和洞庭湖鲜一锅煮,煮成了独立的湘菜体系。如今的湘菜,被长沙抢了风头,岳阳另辟蹊径,将舜帝从北方带来的烧烤文化发扬光大,不仅烤来自尧帝家乡的牛羊肉,还烤鱼烤虾烤牛筋烤韭菜,无所不烤,不仅烤遍了长沙,烤遍了湖南,甚至烤遍了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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