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瑶

学校旁边的小巷里有只野猫，是只漂亮的花斑，大概是我喂久了，每到放学时间，它便在巷口等我。不过今天没有，我有些疑惑，踏进巷子，却听见一段唱词：

“唯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唱的女子大约是个好手，吐词甩腔婉约娇媚。谁会在这种地方练声？我心下好奇，快步往里走。只是没想到，巷里并没有什么练嗓的女子，只有一个男生，身边是那只花斑。我愣了片刻，心里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便把视线挪向那背朝我的男生，问道：“刚刚是你在唱吗？”

男生转头看着我，犹犹豫豫地点头，他的手在身侧紧了松、松了紧，最后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道：“我学的乾旦。”“唱得很好。”我弯了弯眼睛。

他大抵没想过我会是这种反应，眼里闪过惊愕，唇角稍许又含了些我看不懂的笑。他有一双丹凤眼，看人时极温润，可我恍惚觉得，他眼底藏着什么晦涩复杂的愁绪。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男生，长相清秀，就像小苍兰的花语——纯洁而清新。

第二次见他是暑假，他蹲在猫身边哭，猫舔舔他的手，又朝我不知所措地喵喵叫，我显然比猫还无措，正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时，他说话了：“我是学戏的，班里同学一直看不惯，说我不过是个戏子……”他抬了头，我才看清那双眼里满溢的晦涩复杂的愁绪，“我就是热爱那舞台，怎么成了过错呢？”

“你没错，今后这巷子就是你的舞台，我和猫就是你的票友。”我说，并指着猫质问：“你听到没？”猫大概是完全没搞懂现状，歪着脑袋冲我眨眼。他看着我和猫，忽地笑了，慢慢吞吞说了很多。

我静静听他讲，看他把一个全新的世界铺开在我眼前，也许就是这时，他的故事已被我藏进爱的收藏夹里。

好像整个暑假，我都在这巷子里度过，看他扮作刹那芳华里那些柔美如画的女子，侧身回眸，身段袅娜娉婷，当是春山作骨秋水为神。那个夏天的蝉鸣比哪一年都聒噪，巷外枝丫疯长，却总也挡不住烈阳。

第二年春天，似乎一切都在好起来，他在猫的食盆下压了一纸信，诉说着他的近况：转去了新学校，不再承受冷暴力，师傅赏识他，要带他去演出。令我意外的是，他甚至为我附上了票。

那年夏天，我坐在剧院里，看着艳红厚重的帘幔围起的舞台，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来不及思考原因，幕已拉开了，在一片漆黑的舞台上，四下里一片寂静，俄而有清亮男声响起来，清唱道：

“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那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

音乐响了起来，是曲笛，悠扬婉转，紧接着灯光便亮了起来，从上而下，照在他的身上，长袍上的梨花暗纹，竟在灯光下隐隐闪动。他嘴角浮出一抹淡笑，缓缓将扇子打开，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他为舞台而生，我坐在观众席上，在微暗的光晕里，怔怔地看着。

这唱词本就朴素感人，配上煽情的配乐，再加上他稚嫩但饱含感情的演唱和肢体动作，极富感染力。他也一改平日沉静如水的模样，一举一动都清正大方。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钟情的人，双双跳下了河哟，痴情的女子那多情的汉呀，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

鼓板最后响了几下，伴随着他的低吟哼唱。一曲唱完，他和师傅并立在一起，笑着朝观众鞠躬致谢。

我没想到他唱的原来是这么个故事，湿润了眼眶，向他看去，他眼底不再藏着愁，澄澈、漂亮，漂亮到可以从中看到日月星辰和山川河流，可以看到北国的风雪和南国的花开，可以看到大漠孤烟和小桥流水，可以看到白驹过隙星移斗转，可以看到那些我不曾见过的人间百态。

他不是小苍兰，我想，他该是百慕大奶油花，花语是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