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李静 张琪

罗应玖就像豹子一样，倔强，有力量。

三亩半地，两排笼舍，82岁的罗应玖守在动物园已经有33个年头。人们把这里称为“中国最孤独的动物园”。

这个动物园里的动物，大都是从餐桌上、森林里救下来的。有断掌的黑熊，瞎了眼睛的猴子，还有失去尾巴的孔雀。在这些动物的世界里，罗应玖就是他们的全部。“我想让动物们活得有尊严，活得开心。”

罗应玖守在动物园

熬过寒冬

晚上九点多，罗应玖钻出动物宿舍，回到家吃晚饭。他的晚饭很简单，汤面加火腿肠，吃饭时还一边掐着火腿肠给狗狗“点子”。

进入12月，恩施当地气温下降，晚上会降到0℃。这段时间罗应玖一直在忙着给动物宿舍做保温工作。到了晚上，他要去动物宿舍巡逻几趟。

罗应玖“火”了

去年年底，“一个人的动物园”“82岁大爷独守动物园32年门票10元”冲上热搜。全国各地的人纷至沓来，动物园一时热闹起来，好的时候周末能有八九百元钱的门票。还有人专程赶来看望罗爷爷，给动物园送来食粮。

今年下半年，来动物园的游客比上半年少了些。“受到疫情影响，动物园有一个礼拜没有开门。”罗应玖说。

他收到各渠道捐款，其中一部分还了动物园之前的欠款，其他的全部用于动物园建设上。对于这些捐款捐物，罗应玖几次拒绝。他告诉记者：“疫情当中，大家都不容易，上班的同志都非常辛苦，还要养家糊口。全国的网友都非常关心我和我的动物园，我万分感谢。如果收他们对我的关照，我心里不忍，我不能光为了我的动物园，不为他们着想。”

比起网络的喧嚣和动物园的热闹，罗应玖的世界一直很安静。每天清晨，他顶着满头银发，穿着洞洞鞋，推着自行车去菜市场买饲料，再返回凤凰山给动物们喂食物，打扫卫生。

对罗应玖来说，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上山

在恩施州凤凰山森林公园动物园，罗应玖是园长、饲养员、保洁员、采购员、售票员、兽医，也是动物送葬者。

罗应玖推着自行车去采购饲料

罗应玖是湖北恩施人，24岁那年他参军入伍。1976年，罗应玖退伍回到家乡恩施，被分配在第九中学（现恩施市第二中学）负责后勤和校办工厂的工作。

离开部队时，老团长曾叮嘱他，回到地方要为地方人民做一些有益的事情。罗应玖说：“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都要完成任务。”

1978年，妻子去世，留下一双儿女。为了能够更好地照顾孩子，罗应玖申请调到清江电影院工作。他带着儿子罗斌、女儿罗震搬到了电影院银幕侧面，挤在一个小房子里。

一次偶然的机会，罗应玖在“野味”摊上发现了一只丘鹬。他于心不忍，花5元钱把它买了下来。没多久，他又花了14元钱买了一只断腿的豪猪。而当时，他一个月的工资才六七十块钱。

再后来，罗应玖又买回受伤的麂子、山獭、野鸡，放在电影院后的院子里，给他们治伤，供他们温饱。

罗应玖记得在一个晴天的下午，他做了广告牌：动物园现在开业，欢迎参观。“当时有很多小朋友来，我就想，看来动物园还是很受欢迎的。”他所有的收益，都用来贴补动物的生活。

当时，恩施市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动物园。1989年，当地政府资助罗应玖2万元钱，一家“民办官助”的动物园成立了。

“凤凰山上建起动物宿舍，动物们被接到了凤凰山上，我们也被敲锣打鼓送上了山。”罗应玖在凤凰山上这一待，就待了30多年。

让动物们活得有尊严，活得开心

黑熊“乖乖”靠到栏杆前，罗应玖摸了摸它的头。“它那一只手不让摸，因为是只断手。”

黑熊“乖乖”

“乖乖”是罗应玖的老朋友。17年前的一个晚上，有人敲响动物园大门。一家餐馆老板准备杀掉一只黑熊，有人提醒他会触碰《动物保护法》，所以找到罗应玖想卖给他。“他说他是花了2万块钱买的，我告诉他，我只能给你3000元钱，这是我刚取的生活费。”就这样，罗应玖把黑熊救回来了。

“如果回到大自然，它生活可能都有问题。但把它留下，我需要给它处理伤口。它的性格很暴躁，一下子跳起来。我说，乖乖啊，你不要袭击我，我是来救你的。”在罗应玖眼中，“乖乖”就是一个受伤的小朋友。

冬天到了，为了给“乖乖”保温，罗应玖给它的宿舍放进一些干草。黑熊用手抓起干草，扔着玩闹。“你还像天女散花一样，乖乖，你还有这个艺术呀。”罗应玖笑了。“乖乖”已经18岁了。“他现在相当于人八九十岁的年纪，我们对它的关心爱护就要更多一点，希望它能够欢乐地度过剩下的时间。”

罗应玖曾经引入过老虎和狮子，“它们当时快被其他动物园淘汰了，来到这里又活了十几年。”那段时间，罗应玖的动物园获得了短暂的辉煌时期。但，2016年，老虎和狮子都死掉了。

现在动物园里，有50多只动物。年龄最大的“老猴子”，喜欢吃甜食的浣熊“宝宝”，一米七八的鸵鸟，还有一群跟在罗应玖脚后跟的小猫小狗……

目前动物园每天的饲料开支在400元左右，罗应玖的退休金约5000元。很长时间，他的退休金不够用，自己和孩子只能吃南瓜饭，但是动物们却都有肉吃。来这里的游客都说，“我只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没有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动物。”

动物园里所有动物的性格脾气，罗应玖都摸得一清二楚。他说：“跟动物在一起，就像跟聋哑朋友在一起一样，我们必须要看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我们要理解他们。”

“现在这里的动物朋友都活得比较有尊严，比较开心。”这是罗应玖觉得满意的事情。

“豹子”

罗应玖的性子倔，他觉得自己像豹子。“一般人征服不了我，我要办的事情就一定要办。”

很多人问过罗应玖一个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罗应玖说：“这是中华文化的传承问题。每一种动物，就是一种文化。都说山区富饶，山区美好，但是如果没有动物，是不是一种遗憾呢？动物园也是一所学校，孩子们能够看到动物，热爱动物，热爱大自然，热爱祖国。如果没有这个课，怎么热爱呢？”

2008年，罗应玖的女儿罗震，因心脏病去世了。罗震走时曾对父亲说，“我不能陪你了，爸爸你不要把动物园搞垮了。”

但坚持下来，动物园总是入不敷出。儿子罗斌曾多次劝父亲，罗应玖却放不下。罗斌的工作是健身教练，曾经他的大部分工资都用来贴补父亲的动物园，但两个孩子要上学，完全指望罗斌来贴补，也不现实。

罗斌也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罗应玖说：“他们担心我年龄大了，怕摔倒就爬不起来了。我认为，人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摔跤的。坚强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够克服。”

就在一周前，罗应玖发现要下雨，但是院子里还有1800斤饲料。他担心饲料被淋湿了，动物吃了会生病。罗应玖把这些饲料一袋一袋地挪进屋里。“花了两个小时全部弄进去的时候，我心里太高兴了。”

“我就是这样的。”罗应玖说，“我要坚持锻炼，不要等着被人拖着扶着，要有自己的骨气和勇气。做事情嘛，总是不能只想到个人的安危。”

孙女罗巍今年22岁，从小就和家人一起住在动物园后边的房子里。对她来说，动物园就是自己的家。现在，她用视频记录着爷爷和动物的点点滴滴，爷爷又多了一个理解他的人。

关于动物园的未来，罗应玖想过很多次。“我如果还能做10年，我儿子那时候也60岁了，他或许能够把这家动物园继续开下去。”

孔雀球球

现在，黑熊手掌结了痂，孔雀长出了尾巴，小狗总是不离不弃地跟着他。不管有没有观众，罗应玖每天都会准时打开动物园的大门。“我要开着门，不能让来的人留下遗憾。哪怕只有一个人来，我都高兴。”

罗应玖已经给动物们准备好了冬天的粮草，迎接着温暖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