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翠琳《雪画》:大树的怀抱与白雪的图画

60多年前,年轻的葛翠琳在喜气洋洋地参加了新中国开国大典的庆祝游行之后,也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儿童文学创作生涯。直到今天,她把60多年的岁月都献给了祖国的儿童文学事业,献给了一代代孩子。她自己也从当年那位编着长长的黑辫子的“童话姐姐”,变成了白发苍苍的“童话奶奶”。现在葛老师已经85岁了,一支划过漫漫逝波的笔,却仍然没有停下来。《雪画》(广东教育出版社出版)这本新书,就是她继那套带有总结性质的18卷本“葛翠琳儿童文学集”出版之后,近几年来为孩子们创作的童话和儿童小说新作的结集。

一棵历尽沧桑的老树,向着孩子们敞开的怀抱,总是宽厚和温暖的;在一片历经了风霜雨雪和草木枯荣的秋野上,为孩子们耕耘和筑建的花园里,也永远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老作家在《雪画》这篇小童话里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无声的大树和干净的雪花,在冬天的大地上为小鸟们画出过一幅幅美丽的图画,太阳在落山之前,把雪地上的图画抹去了。但是,作家借喜鹊妈妈的口,对孩子们说道:

“美好的东西,常常转瞬即逝,所以特别值得珍惜。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只不过有的变化快,有的变化慢,但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中。……多么好啊!积雪融入了大地,渗入了树的枝干、草的根须,春天来时,树会更粗,草会碧绿,眼前会有另一幅美景。而你,会飞得更高更远。”

这种宽容、真挚和殷切的感情与感受,也许只有到了葛老师这个年龄,才能体会得更深,而付诸文字才更具分量吧。应是80多年沉重的岁月,才换来这一段像雪地上的图画一样明亮而朴素的浅语。

我的老师、诗人曾卓先生晚年时,有一次跟我谈到,他们这一代人活到了今天,可以说什么技巧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人”本身。我读着葛老师这本《雪画》时,头脑里不时地涌现出这句话来。《雪画》里的每一篇作品,最感动人心的力量,都不是来自技巧,而是出自“人”本身——来自一位童话老奶奶的善良、爱心和宽容,来自她对一切小生命的百般呵护、疼爱与守望。这也正好验证了奈保尔的一个观点:“好的或有价值的写作,不是一种技巧,而是有赖于作家身上的某种道德完整。”

在《空鸟窝》这篇童话里,她写到了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用弹弓把泥丸射向了一只从鸟窝里探出小脑袋的小鸟。小鸟的生命夭折了,鸟爸爸鸟妈妈飞回来后,悲伤地凝望着自己的鸟窝,在鸟窝边守望了一天一夜,然后痛苦地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从此,这个曾经那么温馨的鸟窝就空寂了下来……这篇童话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美丽的空中小屋,风不忍心吹落它,雪不忍心压垮它,阳光照耀它,风儿抚摸它,雨水洗刷它,鸟窝的树枝和藤蔓冒出了嫩芽,伸出了细枝,牢牢地缠住了大树。鸟窝花枝上也长出了根须茎叶,开出了鲜艳的小花儿,鸟窝变成了悬挂在空中的花篮……”

童话家就像那棵看见过、也永远不会忘记这悲惨故事的大树一样,一边默默守望着这美丽的“空中小屋”,一边也在无声地提醒那些“打弹弓的孩子”:“在鸟窝花篮前,会懊悔自己的过失吗?”这个看似浅显的故事背后,是否也有沉痛的寓言意味呢?

在《幸福的小花》里,一朵开在狭窄的墙根下的小黄花,怀着感恩的心,向吹过的风儿、飞过的蜜蜂和小鸟们,分送了她真诚的问候和友谊,小鸟告诉她说:“你善良的心比什么都珍贵。”不久,大雨打落了小花的花瓣,但是,小鸟的歌声却依然在小花朵的心中飘荡,即使小鸟已经飞去了天边……最后,童话家用这样一句话安慰着在凋谢中蕴含了新的种子的小花——其实也是在鼓励那些有时会在凋谢和挫折面前感到自卑的弱小者:大自然中有高大长寿的老树,也有默默生长的小草小花,但是,“谁也不能代替谁。这,就是世界。”

童话家用一篇篇文字简约、浅淡的小童话,向小读者展示了生活中的温暖、光明与美好,用一些充满“正能量”的故事,向孩子们呈现了一个爱与美、亲与暖的世界,滋润着、激励着和守护着孩子们对这个世界最初的热爱之心。同时,她也决不向孩子们隐瞒这个世界的真相,也用一些能够使孩子们领悟和感受的故事,告诉他们什么是美的、好的,什么是不美的、不好的。

例如《瞬间》这组小童话,就写了三个“不好的”故事:一个在小溪中玩水的孩子,抓到了一条金色的小鱼,把它遗忘在太阳下的石板上,结果伤害了小鱼无辜的生命;来自一个顽皮孩子的塑料子弹,惊飞了在枸树上捉迷藏的鸟群,小鸟们毅然远飞而去,不再回来了;一个贪得无厌的过路人,为了摘取更多的梨子,结果踩断了梨树枝,给美丽的梨树造成了伤害……当然,童话家并没有停留在仅仅展示了这些“不好的”瞬间上。在每一个故事的结尾,她也给孩子们留下了感悟和思考的空间:离开了溪水的小鱼,久久仰望着天空,仿佛在问:为什么?失去了小鸟的枸树,伤心地抖动着枝叶,红色的果子落到地面,仿佛红色的泪珠;断裂的梨树枝裸露着伤痕,在风中依然朝小孩子点头微笑,那是梨花一样美的心愿。

从这本新作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已到耄耋之年的老人,还在殷切地关注着当下现实中孩子们成长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尤其是那些身处生活底层的孩子的生存和成长环境。中篇儿童小说《难兄难弟》,短篇小说《成长》,都属于这类现实故事。《成长》写的就是进城务工人员的赤脚幼童酸枣儿、栗子和出生在城市的小女孩优优、柔柔之间的纯真友谊。酸枣儿的小叔是一位为城市高楼做清洁的“蜘蛛人”,艰辛的生活将牵引着他们,从城市的这个社区走向另一个社区。他们的孩子,同样也是我们祖国未来的一代。“优优、柔柔、白胖胖的婴儿、光脚的酸枣儿、栗子,都会长大,各自走自己的路。30年后,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呢?”关注一代代孩子的真实生活,用儿童文学之笔去保护、净化、改善孩子们的成长环境,给孩子们送去更多的呵护、温暖与牵挂,不也是自叶圣陶、冰心、黎锦熙、陈伯吹这一代早期开拓者以降,中国儿童文学就一直拥有的美好和宝贵的精神传统吗?

儿童文学首先是“文学”,但是儿童文学作家同时也应该是润物细无声的“儿童教育家”。我觉得,这一点在葛老师这一代儿童文学前辈这里,是处理得非常用心的。她的这些新作,就是最好的例子。据说,美国儿童文学界有句名言:“故事可以是旧的,但孩子是新的。”我们是否还可以再延展一下来理解:孩子可以是新的,但儿童文学的真谛、中华传统美德的传递,却是永恒的。

“您像您的信仰那样年轻,像您的疑虑那样衰老;像您的追求那样年轻,像您的恐惧那样衰老;像您的希望那样年轻,像您的绝望那样衰老。”这是30多年前,一位读者写给年老的巴金先生的英文书信中的一段。我愿借来这段文字,献给敬爱的葛老师:愿您像您最初的信仰那样年轻,也愿您像您一生的追求和希望那样年轻。

内容来源:中国作家网(2015年02月18日)

微信编辑:吕漪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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