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书柜，又看到那本蓝色的《汪国真抒情诗选》，我的心不由得一颤，如烟的往事在我记忆的荧光屏前闪现：

大学时代，我认识了汪国真。他是一个以现代诗蜚声文坛的青年，住在北京西单大木仓胡同，我清楚地记得见面那天他身穿一件藏蓝色的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言谈举止儒雅，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当时，他的诗很受年轻人追捧，堪称“大腕”了，可是他非常诚恳、谦和，我们聊了一会儿诗，他送给我一本蓝皮的《汪国真抒情诗选》，那熟悉的诗句映入眼帘：“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家的墙上贴着一幅歌手杭红开演唱会的海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因为演唱了他作词的歌曲，开了演唱会而走红，他真心为杭红高兴。

我当时正在创作长篇报告文学处女作《服装交响曲》，便把话题转向了服饰文化。我问他：“你的着装是很有学问的，你在当工人和上大学后，服装观念有什么变化？”

他笑着回答：“我当工人时特土，成天穿一身蓝布衣，还觉得美滋滋的。上大学后，我才发觉就我的服装最没学问。我们学校是一所华侨学校，有很多来自美国、加拿大、日本以及中国香港、澳门等国家和地区的学生，他们穿得都很讲究，这对我是第一次服装观念的冲击。后来，我的一些海外亲戚来学校看我，给我带来一些质地精良的衣服。我就开始穿花衬衫，着西装、打领带。我们暨南大学校园里的空气是很宽松的，穿得再鲜艳也没人挑你的刺儿。所以，同学们的服装五彩斑斓，十分漂亮。我那时的服装是介于大陆人和海外人之间，既不土气，又不摩登。我觉得穿得精神，人也变得爽快了。”

我说：“你现在的服装恰到好处，一个人可以从衣装上了解整个社会，社会也可以从服装认识一个人。你选择了入乡随俗、不土不洋的着装，是否是从人的社会意识考虑的？”

他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服装意识，就是人的社会意识。我刚上暨南大学时，就穿上了绿色的阿迪达斯牌运动衣，这在广州司空见惯。毕业回到北京，我穿着一身白色西装，人家老用惊讶的眼神飞我，我们艺术研究院是个学术性单位，人们的着装比较朴素，我穿这一身去，人家总把我当港客，我干嘛非跟人家格格不入呢？服装还是以适合环境为美。”

聊天中我说起我出生在海滨城市烟台，喜欢大海。他说他是厦门人，也是海滨城市，也喜欢大海。我给他看了我写的诗，他说你的诗艺术感觉很好，很大气，你应该写诗啊！我说：“我现在迷上了报告文学，诗只能是副业了。”

他热情地鼓励我：“写诗靠才气，只要有才气，副业也能写好！”

借他吉言，我的长诗《中国的男子汉哪里去了》荣获佳绩，我写的几十首诗歌被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和瑞金人民广播电台做成节目播诵，我作为解放军红叶诗社中华军旅诗词研究员还应邀到辽宁舰和海航部队与官兵讨论诗歌创作。

汪国真是以诗歌为主业的，有人说他的诗只能给大一大二的学生欣赏，我觉得他的诗干净、透明、励志，俗到极处亦为雅。他的诗充满着青春朝气，充满着理想主义，充满着浪漫想象和哲理，比某些自命不凡的人的诗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他是一个人品和文品都很棒的人。有一次，中国作协组织作家采风，我刚到现场，就听到有人远远地在喊我的名字，仔细打量，是汪国真。我和他及一个男作家坐在一起聊天，他指着那个男作家对我说：“晶岩，我给你介绍一个作家张宝瑞。”

我孤陋寡闻：“他写过什么？”

他嗔怪地看着我说：“《一双绣花鞋》啊，他写了好多书。”

汪国真非常真诚地赞美同行张宝瑞，其实当时张的名气远远没有汪国真大，这使我对他多了一份敬重。他是一个儒雅谦和的人，总是看别人的优点，待人非常真诚。我跟他聊天不只谈诗歌，他对中国文化有深刻的见地，博学多才，正因为我欣赏他的人品，他成了我第一部长篇报告文学的主人公之一，我写他的那一章的题目叫作“相撞的都是年轻的心”。后来他总说感谢我，把他写得那么好。

再次见面，他告诉我他在攻书法，发誓要让书法超过自己的诗歌。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国真，你就吹吧，我不信。”

他执拗地说：“晶岩，你别不信，我是认真的，练得很苦，我想干的事情应该能干成！”

他说话的神情很打动我，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天才在于勤奋，他是一个对自己有很高要求的人，我相信上苍会眷顾胸有大志的人。

又过了一段，我得知他不仅把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艺术创作中心主任的工作干得风生水起，而且主业、副业双丰收，书法造诣颇深。他的诗歌充满了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给人以独特的感悟和启迪。他的读者群非常广泛。他的为人不媚俗、不钻营，是一个难得的真人。他不仅仅是诗人，更是一个文化学者。

他当年送给我的诗集是学苑出版社出版，蓝皮的封面，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蓝色，他说他喜欢海洋。

2015年4月30日，汪国真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举行，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络绎不绝，有的专程从大洋彼岸赶来。他的追悼会上，大厅里布满鲜花，电视屏幕循环播放他的照片、参加活动的视频，让人再次领略到诗人的风采。在悼念者中，我看到了作家王宗仁、张宝瑞、白烨、宁新路等人，王宗仁老师还拿来一个笔记本，上面有汪国真的题字。

汪国真，你说过你向往远方，你的诗歌会永存。

作者：孙晶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