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姐姐看影讯，一部传记电影《上海的女儿》正在上映。

十里洋场，百年繁华。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有这等殊荣，被叫做“上海的女儿”呢？

她是周采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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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字你或许似曾相识，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对吧？2010版《红楼梦》里，老祖宗贾母就是她了。

▲周采芹版的贾母

虽然时代不同、出身不同，但论悲喜起伏，周采芹的一生并不比贾母单薄。

周采芹的出生，跟所有婴儿都不一样：她出生在装行头道具的戏箱子里。

因为她有一个著名的父亲，京剧大师周信芳先生。1936年11月30日，这第三个闺女降生时，周信芳正在天津巡回演出。

这就让人好奇了：什么样的产妇如此另类又强悍呢？

太值得一说了。

周采芹的母亲裘丽琳，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名媛。上海滩有一家著名老字号裘天宝银楼，裘丽琳就是他们家的三小姐。外祖父是苏格兰人，她身上有四分之一混血基因。父亲裘仰山拥有谦和茶庄、致和钱庄等产业，遗憾的是在裘丽琳8岁时就去世了。

裘丽琳被母亲带到绍兴乡下居住，缠过小脚，几年后读了教会女校，回到上海。或许是因为从小丰富的阅历，既看惯珠光宝气，又见过乡野世情，裘丽琳身上没有脂粉气，而是果敢干练。十八九岁时，裘丽琳第一个挑战“油条卷”发型——就是刘亦菲在《金粉世家》里那种妩媚的筒状卷发，开风气之先。

追求她的富家公子、青年才俊一抓一大把，她却作出叛逆的选择：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大10岁的“戏子”。

裘丽琳爱看周信芳先生的戏，看着看着自己就入了戏。

裘家是富豪，看重名声。家人知道这段恋情后震怒，把裘丽琳软禁起来，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赶紧把她嫁掉。就像电影桥段一样，某个夜晚，裘丽琳带着金银首饰逃出家门与周信芳私奔。

周信芳先生此前已有妻子和一儿两女，直到与裘丽琳又生了三个孩子，才终于办成了离婚手续。

有些特别传奇的爱情，往往经不起公序良俗的推敲。

它引起流言蜚语，在纠缠中对别人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却也因为时间涤荡而沉淀下来独属于两个人的情义。

一起生活45年，裘丽琳成为周信芳先生感情的归宿和事业的助手。金牌经纪人杨天真厉害吧？那时候裘丽琳作为周信芳的经纪人也丝毫不逊色。她替丈夫打理财务，扭亏为盈；她帮丈夫组建戏班子，吓跑一帮上门抢劫的强盗；她与三教九流周旋，随身带一把小手枪，保护着丈夫在各地“跑码头”，怀孕期间也没停止颠沛流离。

他们生了6个孩子，除了大儿子周少麟继承了父亲事业以外，其余5个孩子都早早送到海外念书。

▲周信芳先生与子女合影，由左至右：周少麟、周采藻、周英华、周采芹、周采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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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芳先生给降生在戏箱子里的三女儿起名“采芹”，取自诗经“思乐泮水，薄采其芹”。

似乎一出生就有缘，她一辈子都在与戏剧交织缠绕。

上世纪50年代初，十几岁的周采芹“斗胆”报考英国皇家戏剧学院，居然考上了，成了这所顶级戏剧名校首位华裔学生。

初到国外，这位富家小姐的生活能力低到让人瞠目。她不会洗衣服，就每天换一件旗袍，攒到第50件一下子全洗了，洗完又不知怎么晒，一股脑湿淋淋地挂在衣柜里，结果发霉了；第一次烧水，水壶里压根忘了放水……

跟做家务的低能相比，她好像天生就是为戏剧、为表演而生的。

很多老天赏饭吃的人，在某一领域才华炸裂，另一方面却一言难尽——人的能量是守恒的，不必耿耿于怀自己哪种天资的欠缺。

毕业后，周采芹演了第一部舞台剧《苏丝黄的世界》，本无心插柳，却一夜爆红。

“苏丝黄”这个风月女子角色，让旗袍成了英国当时最潮的衣服，黑色直发、杏仁眼这些东方元素红极一时。剧院灯箱上，“采芹”这个名字挂了3年，连动物园里一只新出生的小豹子都被起名“采芹”。

《上海的女儿》导演陈苗觉得，周采芹真就像一只豹子。

“第一是漂亮，这种美是有斑点的美，是有个性的，不是傻白甜。第二是跑得快，她专业特别好，可以为了成为一个演员放弃一切别的事情，她的人生阅历可以使她成为一个最好的演员。第三，豹子是很孤独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三点特质，在周采芹的做人态度、婚姻选择上，样样精准。

有次周采芹在台上表演时，台下一位女士喋喋不休与周围人闲聊。周采芹停下来，正色告诉她：不要再说了。事后那位女士的丈夫找到后台，感激地说：“我和我太太结婚20多年了，一直没办法让她停止说话，你是第一个能让她闭嘴的人！”

周采芹在英国结过两次婚。第一次婚姻维持了3年，丈夫强势、大男子主义，她又是不会被驯服的性格，这段婚姻告终。

第二任丈夫彼得·科是一位年轻导演，《苏丝黄的世界》就是他执导。事业搭档切换到婚姻中未必合拍，26岁时她结束了第二次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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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流传一句话：“男有李小龙，女有周采芹”，她在电影史上的地位可见一斑。

杨紫琼演的007邦女郎是公认经典，实际上周采芹比杨紫琼还早30年，是第一位亚裔面孔的邦女郎。

盛衰有时，周采芹也曾经在中年狠狠摔到过谷底。

1970年前后，周采芹在英国经济大衰退中受到重击：演出量锐减，投资的房产大亏，她破产了。偏偏就在这前后，她得知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

再要强的女人也有绝望的一念之间。周采芹在公寓里吞下大量安眠药自杀，所幸及时获救，却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躺了17天后，她体内的勇气逐渐复苏，灵魂里那头小豹子又出笼了。

为了谋生周采芹辗转美国，去弟弟周英华在洛杉矶的中餐厅当服务员；去大学当档案管理员；去保险公司打工，却被主管叫到办公室宣判“你永远成不了一个打字员”；当年那个连洗衣烧水都不会的富家小姐，还做起了保洁员……

当时她40岁上下，哪怕曾经红到耀眼，也一样面临中年的狼狈不堪。“波士顿的地铁很脏，我走来走去，很想跳进去，做安娜·卡列尼娜。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做居里夫人。”

熬过最难的阶段，周采芹决定还是遵从内心做热爱的事。她一边打工一边重新演剧，为监狱犯人演出，形形色色的观众在看她，她也看形形色色的观众。她还以40多岁“高龄”考进塔夫茨大学读戏剧专业硕士。

1981年，受曹禺先生和时任中央戏剧学院院长金山先生的邀请，周采芹回到祖国，在中戏任教，她还是学院里第一位海归老师。

50多岁时，周采芹与邬君梅、俞飞鸿演《喜福会》，让这部戏成了经典。上年纪之后，她演的都是配角，却总是那种杀伐决断的强气场型配角。有人说周采芹演过好莱坞所有亚裔演员的妈妈，包括去年获得金球奖的吴珊卓，也当过她的“女儿”。吴珊卓折服于“妈妈”精湛的演技和对后辈的扶持，说她排练时就在教年轻人怎么演。

直到80岁，周采芹还在《惊天魔盗团2》里演周杰伦的奶奶，人狠话不多，姜是老的辣。那个年轻时犀利高冷的女人，老了之后，神情里却多了童趣和热情。

女人经历一些事后，常把挫折、起伏都归因于“命”，但周采芹不肯。她说，“我至今还没有教会自己相信命运”。

她不贩卖柔弱，不指望男人，不掩饰欲望，不割舍热爱，不纠结衰老，不责怪命运。

虽然更多女人想像花，保鲜久一点凋零慢一点。她却依然像一只豹子，奔跑过一个时代，姿态不颓，步履不停。

虽然她获得的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子孙满堂，但姐姐却觉得，她活出了姐姐本人渴望却不曾见识过的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