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到荼蘼》看亦舒

谁比谁美丽

谁比谁甜蜜

谁比谁容易

又有什么了不起

和谁擦身而过

都那么整齐

碰见所爱的人

却心有余悸

——王菲《开到荼蘼》


从《开到荼蘼》看亦舒

这本书花两个晚上时间,站到书店看完,并非对亦舒的文字太过小觑。真觉得这样炎夏,配合着店堂冷气,十分惬意。她的书在架上密密麻麻,不知哪本好,倒是受了王菲的指示,选了本《开到荼蘼》,歌是歌,书是书,林夕当初用此名,必有他意。管它三七二十一,抓来便读。

读言情小说是我的专长,初中时候就对琼瑶情有独钟。但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不会再捧上一本《船》泪湿眼眶——男孩看言情小说会让人看不起,读金庸就会好过得多。亦舒在我初中时就已存在,但凡身边人都不读,现在想来,大约是其文字中的精奥、跳跃式的思维及时尚界的流行名词在当时因为地界差异,不为普通人所熟识。所以我的母亲和表姐们宁愿看煽情的琼瑶,也不会喜欢亦舒。像这本《开到荼蘼》,名字就让人捉摸不透,看完必也要想上几分钟。我在想,一般人大概就只看个故事结构,看完就懒怠思索,而真正喜欢读书之人,看完会想,会写出一大堆罗嗦话语,像我。这叫庸人自扰——就像在现实生活中对号入座一样,傻得可以。真正明智,就看过且过,文字穿眼过,不去多想。

《开到荼蘼》,起初以为是“车子开到一间茶坊”,因“荼”与“茶”字形极似。后来又道听途说,以为是花开的一种状态,“荼蘼”即它开到最为妖娆、艳丽之际。再一较真,才发觉“荼蘼”系夏季开放的花朵,这种花开过,便无其它花再开放,也即夏天最后开放的花。亦舒很多书都以花为名,如《人淡如菊》、《玫瑰的故事》、《紫薇恋》、《蔷薇泡沫》、《曼陀罗》……她自己成了梳络植物花草的精英,宛如《世纪末的华丽》中化身为巫的米亚,在城市庸碌繁琐中守着一份挚诚。无论她的文字比琼瑶更苛,字眼更精巧,仍然脱摆不了以花以身边物来衬这一片繁华都市,这一片男女纷扰。

这个故事以女主人公王韵娜自别家七年后从纽约返航开始,首章即以她一副无畏态度看待富婆开场,随即便讲到母亲来接她的那副寒伧——引出家道中落,父亲经营不善,导致心脏病发。这一连串叙述看似只为告诉读者她归来之因,然而并非止于如此。她的“走”与“留”才是完成整部小说来龙去脉的线索,七年前,她少女怀春,堕入中年男滕海圻之情网,不想对方终不能因情而离婚归属于她,情急之下她抽出匕首,先刺向他再割腕;七年后,这段情伤化作刀疤隐在她网球护手腕里,不想,却在时装新店中遇到店主左文思——这才是第一男主角登场,完美无瑕,与琼瑶男主角无二,既英俊且带上些不羁,再而,他名声在外。两人不久即成为情人,然而问题就此产生:从前导致她心存阴影的滕文圻出现了。

亦舒会设包袱又善抖包袱,左文思与其姐姐左淑东的关系始初暧昧,让人误会,最后抖开,原来两人从小孤苦伶仃,弟弟看不惯姐姐为钱傍老头,产生分歧;又指出父亲公司萧条的真正原因是她与滕文圻感情的破败,因后者是父亲的生意合作伙伴——这就让两者有了一种必要的纠葛:滕愿意出资助她父亲公司度过难关,并非旧情复发(这一点很奇妙,感情已走到你死我亡地步,不可能复燃,又何必再见呢?这层“新关系”的产生,原来另有隐情),而是为了左文思。

女主人公王韵娜绝非言情小说中标准的玉女形象,而是心怀叵测、有着与前千丝万缕、与今冷淡处世的风格。她住着的心魔是滕文圻,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她七年如何度过倒成了谜,回来冥冥中似为完成这个使命,与前的快刀结束——她的心冷,因为男人,她的心复热,亦是男人,这是言情小说中千篇一律的重复。可作者笔锋一转,两个男人又纠缠一团,这便怪异难挡。想想,琼瑶小说中怎会出现这种情况?恍若让我想到《枕边禁书》一幕:女主人公惊见父亲与男友的丑事……这是颇出乎人意料外的,亦舒刻画的这位“滕文圻”太过恶魔化,他再次出现在王韵娜身边,是为了阻止她与左文思的恋情,因为他的新恋人即左文思——这种性向的改变,亦舒也有写到原由:因其被王韵娜所刺,带着伤疤度日,对女人心有所惧,但这样的理由似乎牵强,反逆向思维:被男人所刺的同志难道会变为异性恋者?

左文思实则是滕的一枚棋子,其姐亦是。滕离婚后娶的正是左淑东,看上她的钱来创业,又出资捧红左文思,到头来利用他的知名度,而其也将对女人的爱转移到这位小弟弟身上,最后以艳照、录像带为要挟,弹劾左文思声誉。亦舒往往能将整个故事一环环推向高潮,或别出心裁的转往另一方向。滕文圻的丑陋、左淑东的颓废、王韵娜的冷静、左文思的痴情,都自成一派,到末了纠缠一处,狠劲撕开处,犀利毕现——却是人间龌龊、藏垢纳污。那份雅致的包含中,却是世事洞穿,极有张爱玲的透彻透悟。

先前营造出一派优雅,到后来全堕入纷烦尘嚣——那种在优雅中暴露的浊臭正是亦舒光膀耍臂之能事,她将这种人间假象打破,强行塞入自己的观念,语含讽刺,不依不饶。所以书中那间左文思的服饰店从单纯经营黑白两色,堕入他人之手改换成俗艳的风格,不无见出作者对人世剖析的复杂性来——世界并非“不黑即白”或“不白即黑”,而是由各种样俗艳之色调和而成。

亦舒是一个有独到见解之人,往往语出惊人,诸如书中见到:女主人公身着左文思设计的服装于店中穿游,贵太太询价,并问:“叫他设计件独一无二的衣裳,要什么代价?”女主人公俏皮答:“要陪他睡觉”——这只是一种描述的风格,实则,书中比比出现箴言牙慧,闪烁着作者神思缜密的智慧之光和处世之道。比如,有一段这样写道:

“初到纽约,瘦得只剩八十多磅,住下来以后,开始吃,拼死无大害,不如实际一点,甚至买一瓶覆盘子果酱,打开盖子,用塑胶匙羹舀来吃,一个下午就吃得光光,也不怕甜腻,现在想起来都打冷颤。

“一直胖到一百三十磅,整个人像只皮球,一个约会也没有,才忽然省悟,几时才到五十岁?那么长的一条路要走,拖着多余的肉,更加贱多三成,于是努力节食,但是身材已经松弛,不能够再穿两截泳衣,有碍观瞻。

“我也并不在乎,自从那次之后,一切无所谓。只要活着,翻不翻身并不重要,一个人在心灰意冷到极点的时候,往往会得积极起来。”

只此三小节,便将一段于死灰中活过来的人生写活了,且带着俗世触角,以“饮食”与皮囊的萎缩,带出一种大彻大悟后的乐观态度。虽不无颓废,却形象而生动刻画出女主人公在感情灼痛之后自动完成的一种修复状态。

书的末尾并非“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左文思因刺死滕文圻而被判刑,王韵娜则在脱离险境后,依然一副苟活于世的清淡。也在末尾,她向律师解释了“荼蘼”这种花,她虽未见过此花,却不假掩饰的说她见过“千年塑胶花”——这种花是她自己么?无情无义可以苟活个千年百年,那个左文思,太过痴情,入了情花的豰,所以最后一句话说“可恨文思似荼蘼”。花事过后,谁都相安无事,只他作了牺牲品,作为一种完结的象征。这是我爱亦舒的理由,她的文字仿佛是林夕词作的诠释,而林夕恰是她作品中流出的一泓精油。烦嚣城中,苦渡众生。

书中写到的工业区制衣厂成片成林,女主人公在其中一家名为“曹氏制衣”担纲女会计,关于制衣厂的事情也有提及,这里如果就香港制衣工业展开去,也可以小宕一笔,但就此按下不提。因亦舒的书密密麻麻,披头盖脸袭来,稍作停滞就被掩盖。

我想,她的世界与这个世界是映照的,并不虚妄。细细琢一口,滋味苦涩,转而甘,继而酸……层层涤荡开去,万象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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