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雅

责编｜陈沉沉

最近，看了《瞬息全宇宙》（又名《妈的多重宇宙》）。

它讲述了，一对母女在多重宇宙中，历经相爱相杀，最终走向和解的故事。

听起来，又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对不对？

然而，它却在豆瓣引发了极高的讨论度，每3个观众里面，就有1个忍不住对它进行热议。

这是一部口碑两极分化的电影。

喜欢它的人——

会惊叹于它天马行空、创意十足的情节设计，并对里面的人物故事产生深度共鸣；

不喜欢它的人——

则看不惯它花哨的特效、混乱的剪辑，并对「用爱化解一切危机」的理想结局表示质疑。

然而在我看来，

它更像是导演在这个动荡破碎的时代扔下了一颗“炸弹”，既激起着我们心中的层层涟漪，也促使着我们进一步去反思：

关于父母与孩子关系的终极走向。

是在对抗中渐行渐远？还是在共生中走向毁灭？亦或是……？

今天我想深入探讨的，就是影片中隐藏在母女关系背后的东西。

主宇宙：不被看见的女儿

影片的背景设定，是多重宇宙观。

意思是：

我们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历史的分叉路口；

而每一个路口，都会通向另一个平行宇宙。

比如，影片主角伊芙琳，年轻时不顾父亲反对，与韦蒙私奔到美国，摸爬打滚，一事无成。

但如果，她当初不与韦蒙私奔，她就会去习武，并成为大红大紫的功夫女星。

类似这样的平行宇宙，影片中存在无数个。

人一旦掌握了跳跃宇宙的方法，就可以穿越不同宇宙，体验截然不同的人生。

在主宇宙里，伊芙琳是个碌碌无为、不被父亲接纳的「失败者」。

这份不幸，似乎从她一出生就注定了。

在旧时代香港，医生将她从产房抱出来，对门外父亲说的第一句话是：

“不好意思，是个女儿。”

女儿身份，是她带给父亲的第一重「失望」。

长大后，她不顾父亲反对，跟韦蒙私奔到美国，意欲干出一番大事业，证明自己。

父亲一气之下，跟她断绝了关系。

忤逆父亲，是她带给父亲的第二重「失望」。

在美国，抱着对成功的急切渴望，她什么都做：当歌手、小说家、厨师、老师、按摩师……

但她的人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顺利；

相反，由于她想要的、想做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她的身体严重透支，脑袋充满混乱，从而导致她在现实中过得一团糟。

生活越失败，她就越难获得父亲认可，从而进一步加剧她内心的恐慌。

为了回避恐惧，她把希望寄托在女儿乔伊身上，期待乔伊活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身材好，学习好，事业有成，嫁个高富帅……

但事与愿违，乔伊不仅身材微胖，还是个同性恋。

对此，伊芙琳深感羞耻，一边不停地劝乔伊减肥，一边排斥乔伊的女友贝蒂。

而乔伊也深陷痛苦，她渴望能被真正看见、接纳，但却因为无法活成妈妈期待的样子，不断遭到妈妈的否定、忽视。

在一个春节派对前夕，母女矛盾彻底爆发。

当时，伊芙琳父亲身患重症，从香港飞来美国一起过春节。

伊芙琳不敢向父亲坦诚自己的失败，企图用一场完美派对来取悦父亲，寻求认可。

为此，她不惜通过恐吓、威胁等方式，强迫女儿乔伊隐瞒自己的同性恋身份。

乔伊一次次尝试积极沟通，却换来妈妈一次次的言语攻击和情感忽视。

最后，她深感绝望，痛苦地驱车离开……

不知你发现没有？

影片中母女两人的命运，惊人地相似——

从小不被父亲接纳的伊芙琳，终其一生都在寻求父亲的看见；

而当真正成为母亲以后，她同样无法接纳、看见自己的女儿；

从而导致：女儿乔伊也变得像她一样挫败，拼命寻求被看见……

透过两人命运的轮回，我看到了当下不少母亲的困境：

带着原生家庭的匮乏，她们在生活中面临着各种痛苦的煎熬；

同时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又不自觉地把痛苦传递给孩子——

企图构建一种「共生关系」，让孩子代替自己去达成愿望。

当孩子做不到，或不愿意做的时候，就会陷入一种「爱而不得、恨而不能」的纠缠状态，令关系双方深感痛苦。

阿尔法宇宙：母女的共生绞杀

来到这里，肯定有人会说：

父母要求孩子变优秀，期待孩子超越自己，也是因为爱孩子呀；

等孩子真正变优秀了，不就有力量去改变命运、终结不幸了吗？

这番愿景，听起来很美好。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影片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阿尔法宇宙，给了我们答案。

在那里，伊芙琳不再是失败者，而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

乔伊也不再是令妈妈头疼的同性恋，而是一名天资出众的孩子。

但奇妙的是，

母女两人的人生，并没有因此步入光明，而是愈加坠入黑暗。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伊芙琳虽然看到女儿有天赋，但她并不满足，而是不断逼迫女儿超越身体极限，追求更卓越。

换而言之，她依然无法看见、接纳眼前真实的女儿，依然执着于把女儿塑造成心中更完美的模样。

从而导致，

乔伊的大脑不堪重负，分裂成许多碎片，并形成一种超能力——

同一时间内，她可以掌握无限知识，随意穿越、操纵各个宇宙。

但与此同时，

她却丧失了一切道德感，丧失了对真理的信仰，在各大宇宙横行霸道，大开杀戒。

从某种意义来讲，

她既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

也成了无所顾忌、无恶不作的「魔」。

这样的结果，听起来有些诡异，让人无法理解。

但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它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当一个孩子在成长中，完全顺从父母的意愿，活成父母期待的样子。

它就意味着：

孩子完全牺牲了自己的意志，压制了自己的本能，去迎合父母的期待。

在心理学上，我们将这种状态称之为「病态共生」。

在这种状态之下，通常只有父母的自我可以存活，而孩子的自我就会被吞掉，甚至被绞杀掉。

这样的孩子，纵使表现得再优秀，通常也感受不到存在的价值——

他会感觉自己非常地虚假，像是没有在活着，甚至有一部分已经死掉了。

阿尔法宇宙里的乔伊，就是如此。

在掌握了超能力，穿越了上千个宇宙，体验了上千种人生以后，她并没有因此收获充实感与意义感。

相反，她滑向了虚无，带着迷茫与忧郁，制造出一个名为“贝果”的黑洞，意欲吞噬掉世界上的一切事物。

因为在她眼里，世间万事万物，都毫无意义。

暴戾、杀戮对她而言，就像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毁灭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

最后，乔伊把妈妈带到贝果面前，将自己一路来的痛苦坦诚相告。

紧接着，她毅然决然地坠入黑洞，走向自我毁灭……

从中不难看出，

「病态共生」给孩子带来精神的摧残，远远大于表面的成就。

在这种状态之下，父母与孩子关系的终极走向，不是「圆满」，而是「毁灭」。

石头宇宙：妈妈，请别靠近我

这时问题来了，

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如果不在对抗中渐行渐远，也不在共生中走向毁灭，

它还可以是什么形态？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看看影片中石头宇宙的故事。

那是一个不适合生命形成的宇宙。

在那里，伊芙琳和乔伊只是两块石头，伫立在悬崖边上，静默地眺望着远方。

偶尔，她们也会在思维层面，进行漫无边际的交谈。

因为是石头，它们不需要承载彼此的需求与欲望，也不需要接受外界的标准与评价。

也因此，她们的存在是独立、自由的——

乔伊可以随心所欲地批评人类的愚蠢，甚至一言不合就爆粗口；

伊芙琳也可以坦然表露自己的无知，跟着乔伊一起无厘头地哈哈哈……

很多观众看到这里，都忍不住纷纷落泪，感慨万千。

当爱不再是捆绑自由的借口；

当父母不再强迫自己成为超人；

当孩子可以在关系中坦然做自己……

这不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和谐的亲子关系吗？

但遗憾的是，这份和谐很快就被打破——

恢复了主宇宙记忆的伊芙琳，虽然变成了石头，却依然想以爱之名去靠近乔伊。

乔伊百般不情愿，一边后退，一边央求伊芙琳“停下来”。

但伊芙琳却无视乔伊的请求，继续向前靠近。

最后，乔伊走投无路，纵身一跃，坠入悬崖……

又是一个令人痛彻心扉的结局，不禁引人深省：

乔伊为什么宁愿选择坠崖，也不愿意让妈妈靠近自己？

在平行时空的主宇宙里，影片给出了答案。

当时，伊芙琳为了挽回女儿的心，一边向父亲坦诚女儿的同性恋身份，一边直言不讳地讨伐父亲：

“你当初这么轻易就抛弃了自己的女儿，但现在，我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看到妈妈信誓旦旦地表露决心，乔伊并没有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

相反，她倍感压抑，并痛苦地表示：

不知为什么，只要一跟你在一起，我们就会伤害彼此。

我太累了，我不想再受伤了，不如我们分道扬镳，请你放手吧！

原来，自从在阿尔法宇宙获得了超能力以后，她为了寻找那个能够真正看见自己、理解自己的妈妈，穿越了上千个宇宙。

但真正等待她的，不是希望，而是无尽的挫败与失望——

每到一个宇宙，每靠近一次妈妈，她都会经历一番不被看见、不被接纳的痛苦。

这份求而不得的缺憾，会慢慢演变成怨恨，令母女两人进入「共生绞杀」状态。

结果不是她“杀死”了妈妈，就是妈妈“杀死”了她，甚至两人共同走向毁灭。

也因此，她不愿意再靠近妈妈，拼命想逃离，不是因为不爱，而是源于对彼此的一种保护。

致所有宇宙：唯有分离，才是永恒

回到前面的问题：

亲子关系除了对抗、共生，还可以是什么？

答案是：

放弃共生幻想，主动分离。

弗洛伊德说：“孩子成长的主要动力，来自与父母的分离。”

这份分离，存在2种形式。

一种是被动分离。

它不是基于自由意愿，而是关系一方在极度痛苦之下，被迫做的选择。

就像伊芙琳，由于不被父亲接纳，被迫远走他乡去证明自己；

还有乔伊，面对妈妈强势的逼迫和靠近，被迫通过自我毁灭寻求出路。

在少数情况下，被动分离可以令父母与孩子获得喘息的空间，并从中进行自我反思、成长。

但更多时候，它会给关系双方造就另一层痛苦——

孩子会因为背叛父母而心生愧疚，父母也会因为期待落空而心生怨恨。

从而令关系陷入一种爱恨交织的恶性循环。

也因此，我更提倡第二种：

主动分离。

就像一只破壳而出的雏鸟，逐渐成长为强壮有力的雄鹰，张开翅膀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它需要父母得体的退出，对孩子的成长进行授权。

记录片《我们诞生在中国》，讲述了几个动物和孩子之间的关系。

其中有一对大熊猫母女，令人印象特别深刻。

它们亲密无间，常常一起玩耍嬉戏，满满的爱几乎要溢出屏幕。

但逐渐地，熊猫女儿越来越大。

在某一天，它突然学会了爬树。

而熊猫妈妈看到了这一幕，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就是一个妈妈面向孩子的主动分离。

从中，孩子会因为获得成长而喜悦，父母也会因为见证孩子成长而喜悦。

遗憾的是，在《瞬息全宇宙》中，导演并没有将母女间的分离进行到底，而是设置了一个大团圆结局——

面对意欲离去的女儿，伊芙琳颤抖着喊出一句“无论如何，我都想和你在一起，我一直、一直都想和你在一起”。

然后乔伊被感动了，母女便重归于好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违背了孩子通过与父母分离走向成长的自然规律，让母女两人又回归到了「共生状态」。

也因此，它遭到了不少观众的质疑与反感。

而真正从成长角度来看，

父母与孩子关系的终极走向，不是聚合，而是分离。

要让分离从痛苦走向喜悦，不是阻止它的发生，而是允许它的发生。

换而言之，

父母对孩子真正的爱，不是紧紧地拽住孩子，为孩子付出一切，而是学会坦然地面对分离。

谨以此文，与各位负重前行的父母共勉，愿我们能与孩子好好分离，再重获亲密。 END

作者：天雅，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绵羊倾诉APP倾诉师；武志红对本文亦有贡献。责编：陈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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