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中证道。——唐泪

通常来讲。

电影大男主都是正面角色。

这也是人之常情。

以反面人物做主角的电影并不多见。

而若主角亦正亦邪。

则就别有魅力。

比如一九九八年香港玄幻武侠巨制《风云之雄霸天下》。

男主角步惊云。

当年其实并没有意识到，步惊云也有黑暗的一面。

瀑布下振飞蝙蝠、为孔慈取五彩石及至披风飞扬，当真是帅气无双，就这一幕，不知道会入多少女孩的梦里。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次年金像奖，本来是配角戏份的千叶真一，入围了最佳男主角提名。

而当时入行堪堪十年的郭富城，理所当然地被略过。

千叶真一的雄霸当然是非常好，获得提名也份属正常，角色的野心、豪迈、腹黑和狂放皆被他诠释得丝丝入扣，甚至漫画本身的形象，就像是比照着他本人描画出来，这一点与郭富城、郑伊健以自己的表演和特质重塑人物还不一样。

但复盘来看，郭富城版本的步惊云，根本就不是大多数人当年印象里，简简单单的青春酷帅和“升级打怪”可以概括。

就表演来讲，郭富城对角色的层次把握与人物刻画，其实水准极高。

可以四字谓之，亦正亦邪。

先谈其正。

背负灭门之恨，屈身拜雄霸为师，隐忍十年。

除小师妹孔慈外，待万物予冷漠，包括朝夕相对的师兄师弟，更遑论雄霸及爪牙。

这种冷漠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

从原著而论，步惊云是以彻底的冷，来消弭爱恨情仇等七情表现，所以雄才大略如雄霸，都未能发现步惊云是为复仇而来，反而因其性格和武学天赋青眼有加。

而在电影中，只有五彩石能入其眼，仅有小师妹能入其心，除此之外，再无人可制衡他。

所以他一路为雄霸攻城略地，杀人无数。

典型案例是夜屠无双城满门。

而当雄霸用下嫁孔慈予聂风来分化风云二人时，步惊云当即反目。

其后抢亲、怒战聂风、往侠王陵夺“千年冰魄”、葬孔慈于后陵、于绝境中断臂击退雄霸，获救后仍陷于失去孔慈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及至风云合璧，击溃雄霸。

报杀父之仇无可置喙，以真心爱人更是人之常情，屠无双城是各为其主，夺“千年冰魄”是为心爱之人不腐，种种行事，都有道可循。

但又有邪之一面交错。

有一幕剧情，是步惊云奉雄霸之命，夜屠无双城。

在古武江湖，各为其主是常理，所以这场屠戮无关侠义或正邪。

但偏偏，郭富城在这场戏中展现了人物的另一面。

剧情的处理也很巧妙，按照常理，在仅余一个手无寸铁的幼童幸存的情况下，结合步惊云自己身负血海深仇的身世，于情于理或都该高抬贵手，尤其电影在这里做了一个昔年步家庄被屠满门的镜头回闪，更能呼应这种常理。

十二秒戏份，一句台词。

郭富城并没有故作狠厉，但在其极简处理的眼眸一瞥、一转间，配以台词“斩草除根”，就有一股冷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种戏份很简单，港片里耍狠的场面多了去了，值得大惊小怪吗？

表演的研判，始终应该记住一句话，眼神不会说谎。

单就这场戏郭富城眼神的定性，以及释放的杀伐与酷烈，就绝少有人能够成功演绎出来。

套用古龙的话来讲，高手身上的杀气，来自其背后的杀人无算，又比如名将身上的杀伐之意，必然来自“一战功成万骨枯”的惨烈，普通人绝难体会，更遑论临摹并释放。

所以这段仅十二秒时长的表演，可谓神乎其技。

再有一幕，是闯侠王陵夺“千年冰魄”。

据名而知，“侠王”必是武林中的豪强世家所能拥的名号，而“千年冰魄”更是难得至宝。

步惊云为令孔慈肉身不腐，单枪匹马前往侠王陵。

面对龙袖、凤舞两大高手及侠王整个世家，先以棺破门，后言“借”侠王府先祖口中的千年冰魄一用。

而天下会飞云堂堂主步惊云的凶名天下皆知。

占地利、人和之势的龙袖也只敢婉拒，说“你为所爱之人，甘愿冒险犯难，我龙袖十分佩服，不过，你又有没有为我想过，如果你取走冰魄，我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步惊云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尽显蛮横本色，“那是你的问题，与我何干？”

其后当然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一番打斗，龙袖、凤舞皆伤，步惊云抛下一句“不想伤人”，随即取走冰魄，扬长而去。

这场戏也颇为简单。

龙袖和凤舞，由王志文和徐静蕾饰演，二人也皆为实力派演员，但与郭富城比较起来，一则在气势上差距极大，二则在肢体语言上不可同日而语。

而郭富城的表演，仍然依托于其眼神的笃定之姿。

在“借”千年冰魄这件事上，以力破强又先礼后兵，将人物的智、勇与行止有度的特性表露无遗。

演员通过自己的理解、创造，令角色从纸面的简单描述变得生动而立体，更兼极富层次深度，这种表现，就叫做表演与创作。

这场戏的霸烈蛮横，也是人物的“邪”之另面。

我们经常会听到一句话。

说演员的角色设计太正，所以难以发挥。

这其实应以《孙子兵法·兵势篇》所言“以正合，以奇胜”的概念去理解，其后一句是，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所以演员不但要能掌控表演的主体方向，更应有临场机变。

郭富城的步惊云。

暗合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