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依上春晚了。

大年三十晚上，在14亿人观看的全中国最盛大的舞台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位虚拟歌手。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有点令人费解的现象:一个“假人”有什么好喜欢的?然而，洛天依的成功，恰巧是因为她与无数人建立起了真挚的情感连接。

【不被理解的新事物】

“洛天依身份证号多少?”2016年，曹璞第一次去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为洛天依办演唱会，申报场馆时一下子被问蒙了。那时，洛天依这个名字很多人还不知道，大众对于虚拟歌手更是完全没有概念。她足足解释了一个下午，场馆领导才同意她拿自己的身份证去登记。

自2015年曹璞接手洛天依的运营工作起，这样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

洛天依第一次上电视直播，曹璞用的形容词是“状况百出”。“电视台不知道我们会怎么样，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会怎么样。”

进场那天，整个团队就把导演吓着了:“天啊，你这么多人啊!”洛天依团队的人数是普通艺人团队的好几倍。这当中包括制作、执行、摄影和大量的机器。一般艺人可能只需要一个小化妆间，而洛天依的团队有时候需要占用一整个演播厅。

接下来的几天曹璞几乎没有合过眼。直播倒计时开始后，她在大屏幕前浑身发抖。她知道，只要导播不小心切错机位，洛天依就会直接在台上消失。所幸最终顺利过关。

洛天依的声音来自语音合成软件VOCALOID，根据软件使用者的能力和喜好，她的歌声总是介于人声和电子声之间。洛天依的很多粉丝本身就是VOCALOID 爱好者，所以他们对此没有什么接受障碍，但第一次接触的普通人就不一定了。

蒜泥曾经把自己精心挑选出的曲目导入U盘，带到学校小心翼翼地放给几个好朋友听，期待她们的感想。对方的反应很轻蔑:“好辣耳朵，竟然真的会有人喜欢这种声音。”她委屈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这样的事情总能触及洛天依粉丝内心的敏感地带，以至于当洛天依第一次上湖南卫视小年夜春晚的时候，粉丝塞爆了运营的评论和私信，想方设法阻止事情发生。大家的态度很一致:要是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在外面被人黑，那还不如就让她待在我们的小世界里。

【大家的洛天依】

洛天依的饭圈与其说是饭圈，不如说是一个同人创作圈。

洛天依只是一个拥有极少基本信息的模板:性别女，生日7月12日，15岁,身高156厘米--这种程度的设定而已。在这个模板的基础上,粉丝可以写歌、画画、写本子，进行各种形式的同人创作。但无论最终的作品呈现再离奇，都不会污染洛天依本身的纯洁性。

对于创作者来说，这种纯洁性的优势更加明显。《普通 Disco》的作者ilem遇到洛天依的第一感觉是:“我终于找到一个我要找的东西了。”他和真人歌手合作的一大困扰是，对方总是没有办法100%按照他的创作初衷去演绎歌曲。但洛天依是一张白纸。只要你愿意在软件上花时间，你可以让她按照你的想法忠实地唱出每一字每一句。而且在创作的自由度上也是真人歌手无法比拟的。“我可以给她添加上我想让她有的优点，甚至可以添加上缺点。即便不同的人设之间有矛盾，这个形象本身始终是完美的，不会被破坏。

可能有人会提出质疑，这样一个单薄的形象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呢?实际上，洛天依作为虚拟歌手的形象不仅不干瘪、单薄，反而在无数创作者自发的创作下丰满得厉害。

兰喵学的是方言学，他创作出的洛天依就是一个操着上古汉语、中古汉语、各地方言、外语、少数民族语言的小女孩。《千年食谱颂》中的洛天依则是一个成天想着大快朵颐的吃货。同人创作给洛天依赋予了一个又一个形象，让她进入一个又一个故事。每首新曲子、每张新画、每篇新文都在给她创造新的形象和故事。这些都是大众创作赋予洛天依的。

据运营统计，洛天依现在已经有一万多首歌曲，全部出自粉丝之手。而正是这些倾注了粉丝的爱的创作，最终让洛天依一脚踹开了主流的大门。《普通 Disco》《达拉崩吧》等歌曲先是在B站获得影响力，接着被李宇春、汪峰、周深等主流歌手翻唱。同时洛天依的知名度也骤升，几年间上遍了各大卫视的跨年晚会。

对于将洛天依从一张白纸培育、守护到今天的粉丝来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一时难以消化。中学时，兰喵和洛天依年纪相仿，那时候天依对他来说像是一个邻居家一块玩的小女孩。现在他长大了，而天依走到了更大的舞台，多年的相处时光突然多了一层养育的意味。“女儿混出去了，做爸爸的脸上也有了光。”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女儿”出社会的不安。走出那个由粉丝守护的小圈子后，他们害怕洛天依遭遇误解。

而作为洛天依几首出圈作品的作者，ilem对她的感情要更加复杂。一开始，洛天依只是他用来创作的工具之一，久而久之，创作的过程变成了两个人的对话。“不是我说一句，她听一句，而是我用我的操作跟她交流，她再把这个结果反馈给我。她唱得好听，就是她认可我。她唱得不好听，我们就再改。我跟很多歌手的合作都不可能有这么细致，可能一个字她要帮我唱几百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这段关系最终对ilem和洛天依双方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因为洛天依，ilem得到了许多机会，成了一名全职音乐人。而洛天依也因为ilem的创作被越来越多的人熟知。

【为了你唱下去】

在洛天依经纪人若涵眼里，曹璞对洛天依“极度溺爱，极度护短”。每次录节目遇到别的艺人，她的寒暄语都是:“这是我的女儿，一定要多多关照。”当被问到为什么会对一个虚拟人有这么深的感情时，曹璞思考了一下:“应该是付出太多了吧。”

曹璞还记得2015年接手运营的那天，她的合伙人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办公室里，鞠了一躬之后说:“对不起，我发不出工资了，剩下的你们找 Yuki 姐(曹璞)吧。”

“那真是濒临倒闭，明天就要关门的时候。”那时，她对于虚拟歌手还毫无概念，只是被一个朋友拉过来救场。最初那几年，她什么都干，跑客户，谈融资，甚至连法务都自己来。洛天依要上节目了她就直接泡到电视台里。

2017 年，洛天依

已经出道四年。在曹璞的眼里， 一

个歌手出道这么久应该有自己的演唱会而且要开就要在最好的地方--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没得商量。

在曹璞不计成本的坚持下，那一天，许多粉丝得以第一次关掉电脑屏幕，在现场看到了洛天依的表

演。演唱会的所有曲目都来自这些年来粉丝的创作。许多原作者甚至就在台下。现场的气氛与真人明星的演唱会没有差别。几千支荧光棒整齐划一地挥舞着，尖叫声此起彼伏。在舞台正中央，全息投影的洛天依穿着团队精心设计的服装，发着光，每一首歌都会引起现场的大合唱。

兰喵坐了300多公里的高铁专程来到上海。那一晚，他说自己好像丧失了平日里对音乐的好恶。洛天依在台上唱哪首，他就喜欢哪首

ilem也在现场。歌曲的前奏一起来，他注意到身边好多人开始不停地掉眼泪。

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歌，叫作《为了你唱下去》。这首歌没有任何特效，只有洛天依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安安静静地唱着。

为了你唱下去 直到荒芜为了你唱下去直到无力

唱到一半，曹璞眼泪止不住地淌。那个自己从夭折边缘救回来的小姑娘，终于站到了一个万人场馆的舞台上。她一扭头，看到制作团队的两个女孩子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在那一刻，她彻底理解了洛天依的魅力。“天依是为了每一个喜欢她、赋予她生命的人而存在的。如果没有这些人，天依就不会存在。"

(摘自“哔哩哔哩”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