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阳lp

很难准确评价《救世神棍》的艺术性，只觉得它既讽刺又温馨。

讽刺的是在香港回归前的那些年里，陈可辛和李志毅把市井里小老百姓迷茫惶恐的众生相用极短极简练的镜头保留了下来，形成了今天看来很珍贵的历史检索。

温馨的是无论梁朝伟饰演的黄大凤——这个“造神”者多么混蛋、多么自私、多么唯利是图，最后在看着陈春（陈小春 饰）准备“焚我残躯拯救世人”的时候还是良心发现地要去救人。

而最意思的是这部电影的基调：

明明你从头到尾看的都是李志毅们在说“别傻了，这个世界上哪儿来的神”时候，结尾处远处镜头中，地球在宇宙中安静地演绎着千奇百怪，月球上吴刚一边砍着树一边跟嫦娥姐姐调情，嫦娥说“你这个裤衩真好看”说着说着就动手动脚起来，吴刚急了：

“别闹！”

那裤衩分明是美国人登月时插在月球上的国旗……

对了，嫦娥的扮演者叫袁咏仪。

如今看陈可辛和李志毅在“97”前拍的一些作品都能感觉到他们那些年里特别带感的创作状态，一帮奇人拍了一些“又悲又喜又搞怪”的片子，像《新难兄难弟》、《流氓医生》、《风尘三侠》、《救世神棍》这些，都有超现实主义的设定，且大多数都是喜剧。

相对于当时其它公司拍的商业片，水平都不低，也绝不会粗制滥造，不过有些可惜，拍得通常也不算太精致。

不过依旧不妨碍观众在细节和构思中体会它的主题。

一

《救世神棍》的剧本来自于陈可辛、林爱华和阮世生等，李志毅执导。

阵容也很强大，除了梁朝伟和陈小春以外，还有林保怡和莫文蔚等一票香港艺人。

这部电影的想象力很棒，大致讲了在人人自危的“末世”中一个“神棍”和造神的“神棍”于信仰和膜拜中不断产生的内心矛盾：

“神棍”把自己当成了真神，造神的“神棍”却发现对方终究是个人。

影片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后来星爷《食神》式的“反转”：

黄大凤是个擅长在愚民中不断营造氛围塑造“大师”的运营者，他跋扈、冷酷，甚至还有些残忍，且他自幼就随着神棍师傅靠着骗钱为生，耳濡目染中渐渐形成了质疑一切的性格。

而且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身边人也刻薄得很，眼见的人性丑恶太多，时间长了戾气也重，后来助手吴智（林保怡 饰）忍气吞声却在关键时候反水，很有些“唐牛才是真正的食神”味道。最可气的是这人还讽刺亲手带他“出道”的大凤“跟不上时代”，遭遇背叛的黄大凤一夜之间潦倒不堪。

彼时在另一个时间线上，香港的海滩上发现了一尊男相女身的神像，看着可疑又神秘。这条新闻被媒体报道后引来坊间猜测，有玩偶说，也有末世“真神”降临说。

于是两个空间重合在一起，黄大凤遇到了陈春，竟发现他长得跟那尊莫名的神像有些相似，他决定培养陈春变身“达达大师”，在几次误打误撞的巧合之下，“达达大师”一夜之间身价倍增，黄大凤索性全力投入包装陈春，不料反骨仔吴智看到了陈春身上更大的“商机”打算跟黄大凤合作“买断”陈春，黄大凤犹豫之后便同意了。

那么陈春呢？影片中他就是个看上去脑袋不太灵光的青年，黄大凤让他扮达达他干，让他装神迹他干，让他拍广告跳舞他也干，整日扮上帝，嘴里也只有一句词：

“我愿以我的死，赎众人的罪。”

在这样一个青年从愚昧憨傻到居然渐渐有了一丝“神味”的过程中，我看到陈春天性善良的一面，无论黄大凤怎么忽悠他，他始终只当是朋友之间的善意安排。其实大家都没拿他当回事，黄大凤没有，吴智没有，跟踪报道新闻的女主播（莫文蔚 饰）也没有。

他们对利益的追逐和对信仰的玩弄和陈春如孩童般的天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二

在利益的纠葛下，黄大凤陷入险境而不自知。

只是当陈春为了他挡下子弹后他才有了短暂的思索和犹豫，可死而复生的陈春好像也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相信自己就是“达达大师”，并相信自己是拯救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动不动念着“我愿以我的死，赎众人的罪。”

黄大凤不明白，观众却能看到陈春在弥留之际进了天堂和猫王们一起唱歌，这时电影开始给了人们一丝疑惑——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地狱天堂？

原本已经“卖”掉陈春的黄大凤要带着陈春去夏威夷，可“买”了陈春的吴智居然为了制造更大的迷信效果要把陈春当众烧死造成“救世”的假象。

大家也不知道在自己反复纠结的晚上，独自一人来到天台上的陈春高举双手仰望夜空时，似乎在接受不可测的神谕。

当陈春在众多媒体直播中即将被烧死时，天下起了大雨，熄灭了火焰。

同时熄灭的还是黄大凤的贪婪和女主播终于对这场闹剧的厌倦。

黄大凤要阻拦陈春自焚，吴智不干，他说：

“他是你造出来的神，你现在说他不是神，谁信？”

黄大凤无语。

女主播正假装欢喜地在镜头前号召大家眼见神迹的诞生，忽然她摘下头套露出光头对摄影师说“别拍了”……

这里的两个人似乎也在接受一种“神谕”：

这个乱纷纷闹哄哄的“末世”，恰恰是“我们”这些人造成的。

影片的结果当然是好的，被大雨救下的陈春茫然，黄大凤对着天空说“谢谢你”，他们两个人去了夏威夷，陈春躺在沙滩的椅子上憨憨地问“凤哥”：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

人家说：

“我怎么知道？”

于是镜头越来越远，我们看到逐渐渺小的人物上方，吴刚和嫦娥在调情……

三

这部电影讽刺、搞笑，有点内涵，可惜拍得不是很深刻。而且一定要结合影片拍摄的特殊历史时期和重大的历史事件去看，否则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比如影片中黄大凤幼年时美国人登月成功，全世界的人都在欢欣鼓舞，唯独他的神棍师傅们难过不已：

完了，月球上没有嫦娥，没有神仙。

坊间的三姑六婆们一边议论纷纷一边打量着看似愈发落寞的神棍。

而成年后的黄大凤整天周旋在偶像、民众和媒体中间，歌手（杜德伟 饰）割包皮住院没办法准时举办演唱会，却又没法直接说原因，索性在医院里装昏迷，黄大凤接受委托后对粉丝们假称：

“他需要念力，你们的念力，你们要祈祷。”

晚上很多粉丝坐在医院门口演唱歌手的成名曲，每个人面前都点着根蜡烛，和声中医院里的歌手看着直播的镜头里那些真诚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惭愧……

当陈春接受自焚打算救世时，那些围观的人什么样的情绪都有，有叫嚣烧死他好赎自己罪的，也有不停喊着挽回大师不要轻言生死的，这场戏能很深刻地感觉到为了炒作和收视率不惜罔顾人命的媒体的冷漠和龌龊，还有那些“罪人”们愚昧的从众和自私。

其间也有一些角色比较深刻，比如一个男主播，从一开始他就不太愿意报道“达达大师”的新闻，每次报道时都是一副憋屈的样子，到最后看到“神棍救世”的喧闹后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在新闻报道一半时离场……

如果看完全片的话，会发现这部电影从开始就在强调都市中人人自危和空虚自顾，一些人为了给到人们想象中的期许和美好不断地“造神”，今天是念力明天是符水……“贩卖”的幸福和空头支票越来越多，直到把“达达大师”送上祭坛。

至于主角们的结局，显然也是一种被编剧们期许的美好：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需要一些善良和正义的，让好人活着，让坏人去死，让愚人继续愚昧。

这世上有没有神都救不了外表文明内心贪婪的众生。

因此《救世神棍》有着不同于一般的喜剧，它有喜剧元素，但整体格调偏暗沉。

可惜和很多香港电影一样，结局故意增添了喜剧元素，从而淡化影片的严肃气氛，这可能是香港电影在鼎盛时期留下的习惯——

要笑着离场，刚才的一切就当是一场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