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苏州天气太热，没法出门，就窝在家里看电影。

看来看去，最有味道的还是香港老片。

老武侠片已成经典，港片的黑道电影其实也很精彩。

我之前和一个老电影人聊过，他说香港拍得最有味道的老电影，还是社团电影。因为香港以前很乱，社团横行，加上影视容易洗钱，所以黑道纷纷投资电影。

大哥们别的不懂，就懂江湖，所以不仅投资，还是资深顾问，有时候还让小弟去客串客串，这些都让香港的黑道电影登峰造极，达到了巅峰。

以前年纪轻，看不懂，只觉得讲述爱恨情仇，侠义之气。

后来才发现，不对。

黑社会电影，讲的什么？

它讲的并不是爱恨情仇，杀戮死亡。

它讲的是宗教。

信大哥，拜社团，其实就很像宗教。

所以《无间道》开场要放《金刚经》，《古惑仔》里有一个啰啰嗦嗦的神父。

神父说，信耶稣啊，其实和你们社团信大哥一样的，耶稣就是你们的大哥，你信奉他，他就会罩着你了，而且他永远都不会被砍死。

我觉得这是最妙的一段台词，开始觉得是黑色幽默，后面越想越有意思。

好了，今天也讲讲社会大哥吧。

我在北京见过一个真正的社会大哥，早就退隐的江湖大哥。他年轻时被誉为黑道教父般的人物，那时候啊，北京乱，到处都乱糟糟的，他属于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名气，血海里走出来的大顽主。

他的好多事情，现在还是绝密，不能说，我就捡两个能说的说吧。

这事情要从头开始说。

大家都知道，十几年前，我大学退学，在北京胡乱混着，后来跟了一个老大哥老满，住在三里屯那边一个老仓库里，做野导游，糊小红旗，什么都干，后来我去了出版公司，再被特招去了腾讯做网游，后来稀里糊涂就成了一个作家。

几年前，我去北京，在老满大哥那边住了几天。他还住在那个老仓库里，我当年的铺子（一个迷彩的吊床）还在，我在那边住了几天，白天和他喝酒，晚上出去卖烧烤。

当时有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跟着他，这少年长得极清秀，喝酒极烈，我们后来还跟调戏女生的鬼佬干了一架。

也因为干了一架，所以我们的友谊迅速升温，后来老满就说，他叫潘攀，属于根正苗红的黑四代，家里前三代都是涉黑的，而且家庭背景极其复杂，所以性格怪异，出手狠辣。

（关于潘攀的故事我之前也写过，估计有敏感词，被系统删除了，我放在二条吧。那个故事考虑到和谐，所以修改了很多地方，大家当故事看就好了，不用深究细节了。）

后来老满大哥跟我讲了潘攀的身世，我才理解他了。

潘攀的母亲是一个女明星，这个女明星当时有个男朋友，就是潘攀的父亲，著名的北京黑道教父。

但是，这个女明星被一个H色家族看上了，H一代亲自跟她谈，希望她能嫁到自己家。

潘攀父亲就在身上绑了炸药，去跟家族谈，谈完后发现他们家特别好，家世也清白，并没有仗势欺人，觉得自己给不了女明星幸福，加上当时全国严打，朝不保夕的，就黯然离开了。

这样，女明星就嫁到了这个H色家族，给家族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潘攀。

后来，女明星在这个家族待得并不快乐，后来就想离婚。

这个H色家族就说，离婚也可以，也会给你补偿金，也同意你再婚。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不能再生孩子了，怕有了新孩子后，对潘攀不好。

女明星就答应了。

那个H三代（潘攀父亲）听说她离婚了，就过来跟她求婚，发誓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女明星就告诉他，自己和上个家族有协议，不能再生孩子了，怕他嫌弃自己。

他代二话没说，转身走了。

过了几天，他给了女明星一个手术报告单，他去医院给自己做了结扎手术，确保此生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了，潘攀就相当于他的亲儿子，后来果然也是如此。

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就是这个大哥戒毒的事情。

这个大哥有二个弟弟，大弟弟是北京早期的房产开发商，小弟弟混了演艺圈，和G大爷、京城老格格每周都去颐和园那边的私人会所麻将。

他这个大弟弟嘛，属于最早暴富的第一批人，那批人嘛，哪儿见过钱啊，很容易就陷入疯狂了，他什么坏事都干了，最后开始吸毒。

那是几十年前，当时的医疗还不完善，业内有个说法，海洛因这种东西只要沾上，就不可能戒掉，因为依赖性太重，属于神经依赖，尤其是自行戒毒，是不可能的。

这个大哥知道自己弟弟吸毒后，就在京郊找了一套空房子，在房子里堆满了半年的食物，以及一堆海洛因。

然后他跟他弟弟说：我陪你一起吸，然后跟你一起戒。如果我能戒掉，你就要戒掉。

然后两个人开始吸。

吸了一个月后，他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戒毒。

他用一把手铐各铐住了自己和弟弟的一只手，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拿起刀子，先剁下了自己一根小指头，又剁掉了弟弟的一根小指头，就丢在桌子上。

然后，他在桌子上放了一包毒品，把刀子插在上面，说：谁要是忍不住，那就拿刀子捅死自己吧。

两个人硬是熬过了最难熬的半个月，然后又待了三个月，从此彻底戒掉了毒瘾。

这就是潘攀父亲年轻时做的事情。

后来，他和女明星结婚后，就移民去了海外，据说也投资了不少黑道电影。他年轻时和老满关系不错（据说他几次死里逃生，都是躲在了老满这个仓库里），后来担心潘攀在海外被人带坏了，所以经常在寒暑假把他发回北京，让老满多教教他做人（二条故事里，增加了小公主和老K的故事，属于故事演绎）。

现在想想，潘攀父亲属于特别牛逼的黑道大哥了，的确很牛逼，不服气不行。

前几年在苏州，我也遇到过一个比较小的社会大哥。

当时我们家买的房子，后面有一条河，属于京杭大运河的支流，好多人在那边钓鱼，我偶尔也过去钓鱼。

我在钓鱼时，就遇到了这个社会大哥。

这个社会大哥嘛，一点儿也不社会，五十多岁，剃着平头，穿着一件松垮垮的套头衫，趿拉着一双拖鞋，慢慢在地上拖着走，在河边看别人钓鱼。

他笑眯眯的，从河这头走到另外一头，每个人都看一会儿，临走时总要说一句：钓鱼不错，不过这条河里的鱼不要吃。

别人问，为什么？

他说，水太脏。

别人看看，不对呀，这河水很清凉啊，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也没当回事，还有人骂他神经病的。他也不在乎，乐呵呵过去了。

我看了看他，知道这不是一般人。

当年跟老满大哥在北京城闯江湖时，他专门提醒我，千万别招惹那些三十多岁的人，尤其是小平头，蹚子腿，这种都是练家子，看古惑仔长大的，动不动就拿出来折刀，不要命的。

我当年二十岁，今年三十八了，算算当年三十多岁的古惑仔，应该也是这个年纪了。

等他过来，我就给他丢了一根烟，叫他去旁边抽烟，问他，为什么这条河里的鱼吃不得？

他的笑容就凝固了，说几十年前，他大哥把他女朋友剁了，碎肉就洒在了这条河里。

我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他娘的，幸好我从来没在这条河里钓到过鱼！

赶紧请他去旁边茶馆坐了会儿，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这个事情吧，还真不怪我大哥。

他说，那还是二十多年前，他们在木渎那边讨生活，主要在花苑街和香港街。花苑街地方嘛，当年还是有点儿花头的，是江南最大的窑子窟，当时号称南有东莞，北有花苑嘛。

当时那边很乱，每天都有仇杀的，情杀的，大街上三天两头看到砍人的，有抢地盘的，有抢女人的，乱得很。而且好多小妹都吸毒，撩开裙子一看，大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

所以当时混社会啊，没两下子还真吃不开。

他们当时跟的大哥叫阿四，他们叫四哥。四哥做人仗义，敢打敢拼，很快在当地有了点儿名气，就给一家小夜总会看场子。

他当时很服四哥。因为四哥说，混社会，要用脑子，不能打打杀杀，你就算是钢筋铁骨的，你能打几个啊，所以还是要讲道理，以理服人。

他当时还年轻，喜欢到处游逛，还会讲笑话，很受女人欢迎，他当时勾搭上了一个女人（后来才知道是当地大哥的姘头），被那个大哥抓起来了，要给他沉湖。当年世道乱，他们那些烂仔死了就死了，也没人管，太湖底下多的是亡魂。

后来四哥单枪匹马过来救人，问那个大哥：怎么才能放人？

那个大哥说：你小弟睡了我女人，你说我怎么办？

四哥就给了他厚厚一摞钱，是他们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那个大哥看了一眼，不为所动。

四哥就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今天我用手足换你一件衣服吧。

说完，他手起刀落，斩断了自己一根小指头。

那个大哥看着他血流如注，冷哼一声“放你一马”，拿了钱走了。

他看到大哥用一根手指头换回了他一条命，当时就给大哥跪下了，大哥却摇摇头，带着他回去了。

过了半年，他们有一次半夜回去，发现路上一群人在殴打一个女人。

他们过去解了围，发现地上躺着的就是他之前睡的那个大哥的姘头。原来那个大哥把她抛弃了，她又染上了毒瘾，所以后来去花苑做了陪侍女，又借了高利贷，现在追打她的就是那帮放高利贷的。

四哥觉得这个女人沦落成这样，也有他们的原因，就帮着协调了一下，给她还清了高利贷，又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去戒毒，重新做人。

这个女人很感动，也觉得四哥人不错，就决定跟着他。

四哥开始不同意，觉得这女人首先是当地老大的女人，还和自己小兄弟睡过，自己和她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啊？

不过这个女人不离不舍，非要跟着他，有一次还帮他挡了一刀，让他感动了，觉得这女人也不错，于是半推半就在一起了。

再后来，他们越混越好，也开始涉足其他行业，先是搞批发，然后搞物流，最后搞房地产，最后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当时的头面人物。

他说，四哥虽然钱多了，但是还是讲道理，以德服人。他后来基本上不涉足江湖事了，不过江湖上有事，还是愿意请他来说和，苏州人叫做“吃讲茶”。

解放前，苏州最火的街是观前街，街上最火的铺面是三万昌。

三万昌从前不卖茶叶，是开茶馆的。

苏州这边的茶馆，是给人谈事、谈判用的，遇到了纠纷什么的，大家请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出面，两边说和说和，大家各退一步，把事情说开了，这就叫“吃讲茶”。

当时江湖上有了纠纷，如果能请来四哥“吃讲茶”，这事情基本上就稳妥了。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四哥最后竟然稀里糊涂死掉了。

他说，四哥当时已经很有钱了，也很有地位了，而且和大家关系也好，当时他弄了一大笔投资，要开发一个特别大的项目，结果就在最关键的那天，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女人反水了。

她拿了一堆证据威胁四哥，说要不然给她一大笔钱，要不然自己就去告发他。

四哥当时几乎惊了，他出去抽了根烟，想稳一稳，结果没稳住。

他又回去跟女人谈，问她为什么？

女人说，觉得自己配不上大哥了，又怕大哥把她甩了，什么都落不到，所以还是趁着这个时候弄一笔钱，自己远走高飞得了。

四哥当时嘴唇都啰嗦了，说你跟了我那么久，竟然不相信我？

女人就笑，说你也是老江湖了，还那么幼稚啊，这世上有谁值得信任啊？你啊，也不差这点儿钱，就给我吧，就当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吧。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四哥。

因为他原本打算这笔投资完成后，就打算带着女人移民去国外，从此再不问江湖事，平淡安稳过一生的。

他呆了半天，说，好的，我去给你拿。

他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把这个女人活活砍死了，把头割了下来留下，把身体分解成了好多块，连夜丢在了门口的河里。

然后他挨个给小弟们打电话，让他们过来，说自己有话要说。

这个给我讲故事的大哥，当时根本没想到是什么事，大热天的，他赶过来，先去冰柜里找冰啤酒喝，结果一拉开，就看到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把他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说，四哥早就想得很清楚了，他把钱分成了几份，给了家人一份，其他的都分给了他们。

他不停喝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最后一直念叨一句话：她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他们也不理解，这个女人风风雨雨跟了四哥那么多年，枪林弹雨都走过来了，为何最后一刻突然不信任他了？

他说，自己想了很多年，都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