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剧《烛光在前》推出至今不到一年半，其深刻的内涵、独特的构思和鲜活的形象，引起社会和业内热切关注，曾晋京参加中央宣传部、文化和旅游部、中国文联联合举办的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我有幸观摩了锡剧《烛光在前》最初的联排和首演，动情写下《大地般深沉的爱》一文。最近又欣赏到该剧备战文华大奖的复排和巡演，被主创团队精益求精的精神所感动。可以肯定地说，从剧本到舞台呈现，锡剧《烛光在前》日臻完善，主题更鲜明，故事更顺畅，表演更精彩，当属精品。

       锡剧《烛光在前》明线和聚焦点是革命先驱妻子、革命先烈母亲陆静华和她的三个孩子，而暗线和落脚点则是中国共产党创始人和早期重要领导人之一张太雷。全剧以张太雷、瞿秋白等为代表的共产党人的“初心”就是“为人民谋永远幸福”为背景，通过演绎陆静华理解并支持丈夫张太雷、小女儿张西蕾、儿子张一阳为革命信仰前赴后继的故事，深情礼赞张太雷、陆静华一家的革命情、夫妻情、母子情，折射出张太雷和共产党人为中国共产党壮大、中国革命成功、中华民族复兴的不懈追求感天动地。在庆祝建党百年和喜迎二十大的特殊日子，创作演出这样风格独特的党史题材文艺作品，用好党的红色资源，让红色基因、革命薪火代代传承，无疑具有特殊意义。

     “烛光在前”是张西蕾自述的一本书名，编剧罗周大胆借用“烛光在前”作剧名，其立意是显而易见的。张太雷是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之一，为中国共产党创建和发展作出重要贡献。他从俄国十月革命中看到了希望，为了信仰，毅然抛弃个人和家庭的前途和幸福，义无反顾地走上充满艰险的革命道路。作为广州起义主要领导人，他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在战火中牺牲的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委员。他用自己短暂而辉煌的人生，践行了“愿化作震碎旧世界惊雷”的铮铮誓言。张西蕾曾说，这“烛光”是我的父亲张太雷为民众解放事业不懈追求、英勇奋斗的崇高灵魂；今天我们完全可以更深一层理解，这“烛光”也是中国共产党“坚持真理、坚守理想，践行初心、担当使命，不怕牺牲、英勇斗争，对党忠诚、不负人民”建党精神的象征。

       摆在我面前的锡剧《烛光在前》宣传册，封面是陆静华托举着煤油灯并深情凝望，这一造型设计颇有创意。如果没有陆静华大地般的承载，没有她对丈夫的理解和支持、对孩子的培养和激励、对长辈的侍奉和孝敬，毫无疑问，张太雷将无法集中精力从事革命工作；陆静华始终遵循张太雷的遗愿，长期赡养卧床不起的婆母，为此放弃周恩来、陈毅直接安排的奔赴延安机会；陆静华怀着对革命事业的坚定信心，抚育孩子，让他们接受良好教育，间接感受张太雷的思想和精神，并引导和支持他们走上革命道路。说张太雷是那“烛光”，而陆静华就是那举起“烛光”的人，确实再恰当不过。

       锡剧《烛光在前》采用元杂剧最常见的“四折一楔子”结构形式，这也是罗周的拿手强项，她写的四折体例剧本已多达40多部，体现了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高度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该剧“剪信、议去、掷衣、烛光”四折主戏，分别对应陆静华与三个孩子和丈夫，前三折以陆静华支持孩子们寻找党组织和加入革命队伍为切入点，通过“三送三别”，明写在陆静华的教育引导下，三个孩子自觉追随父亲走过的道路，暗写张太雷的影响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其中也包括对妻子的引领。第四折是打磨提升时推倒重写的一场戏，通过重组时间线，由儿子张一阳之死，引发母亲无限思念和无比悲伤。陆静华梦中与早已牺牲的张太雷重逢，张太雷终于道出了长年在外奔波的真相，并为儿子取名“一阳”，寄托和预示着一个崭新的新中国即将诞生，共产主义理想终将实现。这里特别一提的是，第四折名称也由“起名”改为“烛光”，并让陆静华在梦中与张太雷团聚，非常感人，既进一步揭示了第四折与前三折之间的逻辑关系，也点明“张太雷理想、信仰和精神”主线，突出“烛光在前、初心不改”之题旨。

       该剧从正面、侧面分别塑造了陆静华、张太雷等既有生活真实又有艺术张力的动人形象。从陆静华身上，我们看到了贤良、坚忍、非凡。丈夫“撇家一去十寒暑”，甚至在外到底做些什么也不得而知，但她选择了无条件信任，“总归信你，是在做好的事体”。拉扯儿女、侍奉婆母，沉重的生活压力就这样落到她肩上。正如最终选择留下来走姆妈之路的大女儿张西屏所言，“王家李家，披着姆妈浆洗的衣裳；钱家赵家，穿着姆妈手做的鞋样；典当铺掌柜的见着我，说天冷了，快把棉被赎回去过冬”。尽管生活如此艰辛，但陆静华始终以腌制萝卜“熬”与“搓”的办法冷静面对。

       其实，含辛茹苦算不了什么，更大的悲痛是她送走了丈夫，等来的却是丈夫牺牲的消息。为了不给家庭带来麻烦，多年来她一直隐瞒真相。面对小女儿投身革命的坚定态度，她很纠结。一旦走出这个家门，就有很大可能像丈夫一样为革命牺牲。经过痛苦抉择，她最终告诉了孩子们父亲的真实身份，并让小女儿到上海去，走父亲的道路。儿子背着母亲投身革命，陆静华寻子来到船上。她知道儿子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太雷离家时，说知道这一天；细妹离家时，说不怕这一天；可是我怕呀，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陆静华最终还是忍痛割爱，儿子乘船离去，陆静华将包裹仍上船，其中就有张太雷牺牲时的那块表。在儿子凄厉的“姆妈、姆妈”声中，陆静华喃喃自语，“太雷，一阳去了，也去了……你说过，不能不尝离别的苦，去换那种幸福”。这一去就是不归路，母子生离死别，观众谁不动容。看到这里，我们不禁产生联想，此时的陆静华不仅有传统美德，更具舍小家为大家的献身精神和开放胸怀。

       张太雷的形象同样感人至深，从张太雷身上，我们看到了担当、勇敢、柔情。前三折张太雷只是在别人的对话中出现，第四折也只是在妻子梦中出现。其中第一折穿插了张太雷唯一存世家书的再现，第三折穿插了对张太雷壮烈牺牲的追溯。张太雷在家书中写道，“我立志要到外国去求一点高深学问，谋自己独立的生活”。这封家书写于张太雷赴莫斯科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任职前，张太雷还在信中提到，“要谋将来永远幸福”。广州起义时，张太雷亲赴前线指挥战斗。戏中陆静华与中共交通员刘思猛的对话，实际上也是说给躲在一旁儿子听的，“他身中三枪，一枪打在头上，一枪打在胸口，连怀表也打裂了”。第二折陆静华与婆母对话时，深情说道，“他教我认字、教我画画、教我绣花”“我离他便无绪，见他便欢喜”；第四折张太雷与陆静华梦中相会，“觑着她衣衫褴褛人憔悴”，“原本一双纤纤手，而今十指色如灰”，都特别暗示了张太雷、陆静华夫妻之间的美好感情。

       锡剧《烛光在前》编剧罗周、导演童薇薇、主演孙薇和周东亮、舞美设计韩生等，都是当今实力派艺术家，他们共同发力打造了这台精品剧目。由于“锡剧王子”周东亮等人的加盟，该剧舞台呈现得到较大提升，而孙薇与周东亮的合作可谓珠联璧合，整出戏更具审美魅力。孙薇唱功扎实、表演细腻，在扮演陆静华过程中，以对嗓音、形体、情感节奏的极强控制力，面对丈夫、孩子和婆母的不同情感面，成功塑造了一位对丈夫精神追随守护、对孩子舐犊引领的革命家属形象。从最初的联排到今天的巡演，孙薇的表演可谓突飞猛进，说她摸到了表演艺术的天花板也不为过。周东亮扮演的张太雷戏份不多，只有一场戏，但又是灵魂人物，如何不抢戏又把戏演好，这个尺度把握相当难。为了唱得更贴近张太雷，周东亮特别放了两句高腔，那是一种内心的呐喊。他还在道白中加了一些话剧的处理手法。临别时那个拥抱，他倾注了满腔的眷念和不舍，因为不知下次能不能再见面，也许就是永别，而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孙薇、周东亮塑造的陆静华、张太雷艺术形象均引起观众强烈共鸣。该剧舞美设计简而不凡，贯穿舞台空间主体形象的是一个“家”的方形平台，随着叙事环境的变化，舞美形象以写实道具、水墨绘景、旋转画幕等构成融合互补的空间语汇。

       该剧成功创作演出，也给我们诸多启示，革命历史题材确实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矿，而地方红色资源更需要创新性开拓；好戏是改出来的，也是演出来的，只要肯下功夫，就一定能迎来剧团、剧种的高光时刻，也才能勇攀艺术高峰。

（作者为江苏省艺术评论学会会长、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原一级巡视员、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