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我在客厅看电影，妻子进来扫了一眼说：又在看《天梯》，被你影响的，我只看一个画面就认出来。《天梯：蔡国强的艺术》2017年上映之后，在电影院里、在电视上、在手机屏幕中，5年来已经记不清看了多少遍，中国这样的电影太少了。

国外有很多艺术家的传记类电影，与安迪·沃霍儿相关电影就有十多部，最近几年《脸庞，村庄》和《坂本龙一：终曲》也都在国内大火，而国内的该类电影太少了，最近的《摇摇晃晃在人间》和十多年前的《金城小子》勉强算这个类型，相比前者余秀华的网红化，后者的刘小东算得上鲜为人知。在中国电影里，艺术和艺术家从来都只是宏大叙事的材料，比如《霸王别姬》、《南海十三郎》，用艺术家的一生来反衬时代的变迁，又或者是《立春》，呈现艺术在俗世生活中的残忍。似乎没人把镜头对准艺术本身。

作为一名80年代生人，艺术似乎要么与千百年前的历史相连，比如王羲之、顾恺之、徐悲鸿、张大千，甚至小时候看过的《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天书奇谭》，也被称之为传承弘扬传统艺术；要么艺术就与万里之外光怪陆离的国外相连，看不懂的印象派、巴洛克包豪斯这样不明觉厉的名词、以及会被媒体当作奇闻笑谈的行为艺术，满含嘲讽的意味。

和哲学一样，艺术也是我们教育缺失的一环。认识美、感受美、创造美，对于我们是艰难的，知乎用户肥肥猫“就 2015 年初而言，国人的审美大体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平？”有个高赞回答，用几十张照片全面反映了我们的真实审美，7年过去了，情况似乎并未好转多少。在乔布斯的影响之下，国内互联网圈开始重视美学设计，我们总算在消费电子和软件设计领域有较大改观，但建筑、装修、服饰、包装等传统领域，依旧是审美的荒原。

当我开始有意识读艺术类书籍之时，我并不清楚艺术对个人的意义，往大了讲，艺术是人类文明的璀璨明珠，往小了说，艺术是太平盛世有钱人的高级消遣，和个人相距甚远，直到我遇到《天梯：蔡国强的艺术》。

天梯一开始就是蔡国强个人的梦想，与环保、爱、世界和平这些大词全无关系。它的纯粹和私密甚至唤醒个人沉眠依旧的儿时记忆，小时候执着的沉迷于玻璃汽车的想象，我能躺在里边巡游世界，和蔡国强的天梯梦想差不多，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和创造的冲动，原来这也能成为艺术，或者说原来这就是艺术，过往看过的《月亮与六便士》、《达芬奇传》、《至爱梵高·星空之谜》似乎全都串联起来了，艺术就是艺术家的自我表达。

电影中穿插呈现了蔡历年来的艺术作品，包括行为艺术、装置艺术、焰火画和焰火艺术都恰到好处，结合解说和蔡的生平，使我第一次看懂了现代艺术，尤其是《九级浪》，在屏幕上都这么震撼，难以想象在现场是种什么体验，这可能就是终极。

蔡在片中说，西方艺术和东方艺术就像不同的菜肴摆在桌上，而他拒绝选择，只想把桌子给掀了。他确实做到了。火药是中国的四大发明，最早是炼丹方士用来寻求长生的，一种追求永生的材料却杀死了最多的生命，多么讽刺。艺术家最大的成功是独占一种材料，用艺术为这种材料冠上自己的名字，我们看到蔡国强在纽约、柏林、伦敦、多哈、上海，以火药为笔，以天空为幕，到达了人类视觉能够抵达的极限。

我以前看到过他，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大脚印之后，媒体曾采访过他，留给我的印象是，蔡国强似乎是一个技术高超的民间火药艺人，哪曾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彼时的他已经誉满全球，为中国艺术家正名。他的个人经历比较丰富，泉州—上海—日本—纽约，使得这部影片有种奇妙的观看体验，影片中出现了普通话、闽南语、日语、英语，但并不混杂出离，反而有种四海升平天下大同的和谐感，天梯就像巴别塔，人类之间没有仇恨敌对，好奇心与对美的追求将人类凝聚成一个整体，艺术何其伟大。

影片中有许多感人的支线，比如蔡国强父亲，一个只爱读书买书而不养家的知识分子，蔡国强在引述他父亲“书是我留给你们最大的财富”之时，哽咽不已，而这番回忆是当着他的女儿说的；特殊时期来临，他和父亲被迫烧书，烧了三天三夜，影片紧接着就是蔡在2006年柏林的《幻觉二：爆破计划》作品，这种情感铺垫带来的震撼感，只有电影才能带来。

天梯项目进行了多次尝试，包括1994年在英格兰巴斯、2001年在上海、2010年在洛杉矶，结果都失败了。而最后却在他的家乡泉州成功了，这像极了无数传奇故事，英雄跋涉千里寻求成功，一次次失败后才发现，成功的秘诀就在身边。他拒绝媒体和观众，只想独自和家人欣赏，他的奶奶在看完天梯之后1个月去世，享年100岁。命运的温情与神秘已非言语所能表述。

我最感动的镜头来自影片结尾，蔡国强的妻子吴红虹掩面哭泣，蔡国强在一旁无言安慰。不愧是拍摄《浮生一日》的大导演，他太懂如何表达，这么多年的梦想经历了这么多的失败，如今总算梦想成真，对当事人意义重大，但感触最深的往往是当事人的伴侣，她懂得他、她心疼他、她劝过他、她陪伴他、她爱他。

2021年是NBA75周年，韦德新入选历史75大球星，今年2月份举行了庆典，网络上有许多这些传奇球星在庆典现场的视频花絮。庆典之后韦德在一档节目中谈到：

我向魔术师走去，那段视频在网上疯传，我当时就在其中，如果你关注我的表情，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身处篮球天堂，我的篮球生命结束了，我走进了篮球天堂，就像人的一生一样。就在那时，我有种特殊的体验，我的家人在不在（75周年庆典现场）并不重要，我甚至不希望我的家人在那里，那是一个从孩子成长为男人的独享时刻。

韦德

蔡国强、韦德，他们都是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