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思琪

仙侠剧的确再次被盘活了。但“活”过来的，并不是东方传统的玄幻仙侠。

“魄心族神女被魔尊东方青苍灭族，万年后重生成天界低阶仙女小兰花，无意间复活了困于昊天塔的灭族仇人魔尊。为获得自由，这次东方青苍要牺牲小兰花的神女之魂解开身上咒术封印，在此过程中，这个断情绝爱的大魔头却爱上了温顺可爱小精怪。”

《苍兰诀》的剧情称不上复杂：仙女小兰花与月尊东方青苍因意外互换身体，由此产生的一段甜虐交织的爱情故事。国产仙侠剧观众看腻了上神上仙虐恋，这一次，镜头调转对准了仙侠剧里通常的反派担当魔尊，“反派”做主角反着讲故事，重新激活了仙侠剧单一的故事模板。突破了统一的“丧葬风”仙侠虐恋套路——那种三生三世打底，四海八荒为界，门当户对、因果既定的虐爱循环，演绎成东方式的含蓄、自虐。

《苍兰诀》的内核与表达都是非常西式的。这不仅体现在服道化等形式语言，还在于更新了仙侠剧男主角的设定。东方青苍将“霸总”人设接引进仙侠剧，他与一众背负苍生重任、循规蹈矩、爱在心头口难开的“正道光”仙侠剧男主角不同，东方青苍狂傲不羁，他对虚伪的天道不屑，愿直面任何风暴与冲突，一切尽在掌控。

换句话说，东方青苍魅力的起点在于“强”。观众爱这个角色，首先混杂着慕强心理，当然也蕴含了感受权力的微醺爽感，以及想象中被他人目光注视与艳羡着的快感。但东方青苍人设的搭建过程里，又被抽空了“霸总”类型原本搭载的强取豪夺的霸道基因。

“霸总”的又一次胜利？

今天的观众已经看腻了《花千骨》白子画式的爱无能“正道光”男主。问就是，背负苍生已不能再爱一人；问就是，不得已有苦衷。拒绝爱，拒绝承认爱。《苍兰诀》的感情推进过程摆脱了这类虐恋桥段，通过三个具象化的道具让爱的发生与讲述层层递进。

道具一是幽玉戒，男主角戴上便可隔绝女主角的心声，从而避免被小兰花影响搞事业的心情。东方青苍选择摘下，身居月尊之位，但他愿意俯下身去感受一棵草的喜悲。

道具二是藏心簪，女主角戴上便可屏蔽男主角随意的读心。当有机会换掉小兰花的藏心簪，隐秘又直接地知晓她的心声。他选择不换，因为他想尊重她，更用心地去理解她。

道具三是七情树，被拔除情根的东方青苍七情树原本枯死，一旦动情，树的生长变化比他的内心反应更快、更诚实。平静地坐在七情树下，他选择看自己的爱意疯狂滋长。

感受，尊重，承认爱。东方青苍放下藏心簪尊重小兰花感受的那个瞬间，已经赢过了大多偶像剧——它们的选择往往是判断、占有、否认。

无论是《花千骨》里宁愿削骨也不肯承认爱过的白子画，还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单方面认为对素素好的夜华，都在这条人设序列中。夜华替素素做保命的判断，却不知站在素素的选择上她更想要的是清白，她想要坚定地被相信，她想要两个人一起对抗天尊、即便是死了也没关系。因为她是人，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传统痴男怨女的虐恋故事的内核，说穿了其实不过是：不相爱，或者说命运里的错位造成的爱的不同时——你爱我时我不爱你，我爱你时你不（再）爱我。不独仙侠剧，被封为意难平CP的“四嬛”如此，甚至韩国电影《分手的决心》也如此，感情的虐点都是一遍遍讲“爱有时差”：“你说爱我的瞬间，你的爱就结束了。你的爱结束的瞬间，我的爱就开始了。”

不同的是，东方青苍与小兰花的爱没有时差。他们的CP更像是爱情圣经《小王子》的变体：彼此驯服，同步发生。其中爱的执着，是来自于一次次的浇水、呵护和倾听。“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才使她变得这么重要。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一如东方青苍养小兰花的模式，是天未亮的无根水，是夜未眠的百花羹。

至少，《苍兰诀》示范了面对当下的观众如何有效地讲爱情故事：爱是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和彼此保护。“当我驯化你的同时，我也被你驯化。”我们是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了，如此讲述爱无疑是西方浪漫之爱的内核。因此，说仙侠剧又“活”了是也不是，被激活的并不是东方仙侠的类型窠臼，更像是另起炉灶开辟了一块新的中西缝合的玄幻剧。

与其说《苍兰诀》的“爆点”在于又塑造了一个“霸总”男主，不如说编导选择讲好一个爱情故事：虽然爱充满了遗憾，可拒绝去爱才是最大的遗憾。爱会让不死不灭的最强者也会怀疑自己，变得患得患失，爱让人生出软肋，但爱也让他完全，失去业火但获得更强大的琉璃火。

《苍兰诀》与“封神”的距离

“特效艳丽，情节有趣”“小学生看很幼稚，二十来岁的女大学生看刚刚好”。

《苍兰诀》自播出开始，就一直存在剧情画风像儿童剧的争议。《苍兰诀》当然称不上“低幼”，但剧情确实有儿童读物、儿童剧的味儿——以简单纯粹的逻辑去讲爱与和平的朴素道理。天宇之下，在这个脱离现实语境的空间里，爱可以拯救一切，故事的主角可以永远坦荡。

爱与和平，命运、因果与抗争，俗套又严肃。却是屏幕上好久不见的“大写”的仙侠故事，不只有爱情的刻骨铭心。

女主角小兰花并不是传统的“傻白甜”，更像是长珩推崇的“简单的正义”的化身——不必承担拯救苍生的重任，但是可以做个正直的好人。她怂、怕死、不以天下为己任，但在真正面临危险的时候，哪怕她是最弱的一个，也敢站出来挡在人前。区别于普通“傻白甜”，小兰花的善良是有脑子的，她会审时度势做评估，如果有希望成功，就一定要尽己所能尝试下。她相信人性本善，相信爱是力量而不是负累。

《苍兰诀》的男二号长珩，前期恪守天庭法规，却在人间历劫后长出了反骨：当他发现天庭所谓“大局”的虚伪、其正义的摇摇欲坠，向来如此，就对吗？到底是天庭的法纪和面子重要，还是人的感受重要？“小兰花何错之有？”“我长珩反了又如何？”

也正是在这个层面上，《苍兰诀》距真正的“封神”还有距离。尽管在处理“爱”与“和平”这样的宏大命题，但是编剧给出的解法十分的童话。

剧终和平结局的达成，是通过爱的感化和对最终Boss太岁的彻底消灭。消除战争，消除众生心底阴暗的妄念与渴求，这显然是非常“子供向”的剧情走向：会简单地相信巨人/神会无条件拯救人，相信世界可以只有光明没有黑暗。

但《苍兰诀》故事打动观众的，其实是平凡人在选择里擦出的神性瞬间。是凡人萧润义无反顾地选择为朋友而死；是平凡如小兰花愿意自戕以救众人；是东方青苍的爱，可以让神女的命运长出新的因果，撼动宿命的巨轮。

可惜的是，至高潮处剧情再次落回窠臼，小兰花重生为神女息芸，息芸却将小兰花定义为“只是附着在假象上的一缕微弱的记忆”。小兰花原本的牺牲，主角们曾为小爱或大爱的赴死，原本重于千钧的悲怆感被轻飘飘地抽掉了——谈不上逆天改命，也没有万劫不复的代价。也因此，男女主角最终分别重生、匆匆撒糖，但一部分真情实感被感动过的观众再难买账，说这是两个克隆人的爱情。

一旦故事再次回到“三生三世”系列仙侠剧的游戏化逻辑，打不过就换号重来，人生可存档，痛苦可擦除，那么，《苍兰诀》最终的成绩也只能止步于一部正确但扁平的爱与和平科教片，一次性故事消费的次抛“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