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曲剧《鲁镇》海报

有人说，看一遍就被“种草”了，要是鲁迅先生写长篇，搞不好也要按照这个路数来；也有人说，这是一声惊雷，一种当头棒喝；还有人说，这是戏曲守正创新上一次具有示范意义的成功实践……

日前，河南省曲剧艺术保护传承中心创排的大型原创曲剧《鲁镇》在北京国家大剧院精彩上演，这个很少为河南省外观众所知的剧种，第一次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就广受好评，引发戏曲界热议。5月7日，由中国艺术报社、河南省文旅厅、河南省文联共同主办的曲剧《鲁镇》晋京演出研讨会在京举行，对于这部根据鲁迅先生众多小说名作改编而成的舞台艺术作品，与会专家学者给予了高度评价。

曲剧《鲁镇》晋京演出研讨会现场 金涛 摄

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李敬泽，文化和旅游部原副部长、中国艺术研究院原院长王文章，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仲呈祥，以及康伟、周由强、尹晓东、王馗、刘侗、赵洪、王守国、杨诚勇、孔培培、孙红侠、刘强等文学界、评论界、戏曲界专家，《鲁镇》主创陈涌泉、张曼君、方可杰、梁献军、李宏权、信洪海、周升慧，主要演员李晶花、杨帅学、张转社、李亚军、刘艳丽、常向克等参加研讨。研讨会由河南省文联主席邵丽主持。

祥林嫂、狂人、阿Q……

“他们”从鲁迅经典中走到一起来

“《鲁镇》晋京演出，不仅是戏剧界的盛事，也是文学界的盛事。”在李敬泽看来，鲁迅先生首先是位伟大的文学家，以他的小说为蓝本改编戏曲，本身也是文学事件。

河南曲剧《鲁镇》是为纪念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先生诞辰140周年而作，由著名编剧陈涌泉根据《狂人日记》《祝福》《阿Q正传》《孔乙己》等多部作品改编而成，巧妙地把鲁迅众多作品中的人物、场景浓缩在一起，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艺术空间。鲁镇姓“鲁”，但又不止于此。

河南曲剧《鲁镇》剧照

“要是鲁迅先生写长篇，搞不好也要按照这个路数来吧？”李敬泽发现，《鲁镇》还原了鲁迅短篇、中篇小说里被简化、提纯的对话，让观众看到了鲁迅笔下众多人物构成的强大的、丰富的对话关系，这样的《鲁镇》，既是观众熟悉的，又带着新鲜感、陌生感。“大先生的小说能够转化成这样一部戏，祥林嫂在当下的戏曲舞台上还如此有光芒、打动人，我作为文学人充满感动、也充满感激。”

“《鲁镇》在戏曲的守正创新上进行了一次具有示范意义的成功实践。”仲呈祥表示，真正的文学名著改编，改编者不能当匍匐在小说家席前的忠实翻译者，而要当站在小说家肩上的成功再创造者，它的条件就是，要把小说语言所组成的文学之山吃透，消化掉、粉碎掉，留下一堆未经加工的闪耀着文学精灵火光的创作元素，再按照戏剧的规律去重塑一座戏剧之山。“《鲁镇》就是如此。编剧陈涌泉按照河南曲剧的规律，把鲁迅的小说重新塑造成一部曲剧艺术之山，这种创作是别开新生面的。”

河南曲剧《鲁镇》剧照

河南曲剧和鲁迅结缘，看似偶然，背后却有必然因素。早在60多年前，河南省曲剧团（河南省曲剧艺术保护传承中心前身）就曾排演过曲剧《祥林嫂》，20年前又演出了《阿Q梦》《阿Q与孔乙己》，对排演鲁迅作品有着丰富的经验。

“陈涌泉今天能创作出《鲁镇》，绝非偶然”。著名评论家王守国指出，陈涌泉青年时期曾创作《阿Q与孔乙己》，后来又创作了豫剧《风雨故园》，一部取材于鲁迅妻子朱安女士生平的作品，再到今天这部《鲁镇》，其中包含着陈涌泉几十年来对鲁迅的阅读和思考，也加入了他个人的人生体验。“鲁迅先生在谈到创作经验时曾说过‘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陈涌泉准确地继承和发扬了鲁迅的这种创作精神。”

如果鲁迅先生穿越回来，

也会觉得这样的口音、

这样的调子最接近他笔下的人物

祥林嫂、狂人、阿Q，鲁迅笔下这些人物如果开口说话会是什么口音？答案肯定是绍兴话。但是当观众听河南曲剧《鲁镇》，当鲁迅笔下的人物说河南话、唱河南腔时，大家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腔调竟然把鲁迅先生笔下人物的某种根本精神和神韵传达出来了。

河南曲剧《鲁镇》剧照

“如果鲁迅先生穿越回来，他可能也会觉得这样的口音、这样的调子最接近他笔下的人物。”李敬泽指出，《鲁镇》中祥林嫂、阿Q的口音，是从古老中国的泥土里生长出来的，用戏曲、用河南曲剧的方式来呈现，非常古老，非常中国，也非常能够体现鲁迅先生写这些人物时的立意。“我已经被种草。从此看鲁迅小说，那些对话全是河南口音了。”

河南曲剧《鲁镇》剧照

在塑造《鲁镇》的历史厚重感与民间性方面，无形的河南曲剧音乐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该剧导演张曼君介绍，河南曲剧从民间产生，不同于北方很多其他剧种，曲剧音乐细腻婉转，旋律具有广泛性，本身还带有悲剧美感。戏以曲兴，张曼君说：“因为曲剧音乐的丰盈，使我们创作这个作品时能有机衔接过去，发出当代声音，使观众产生我们期待已久的共情。”

曲剧是河南第二大剧种，但正如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所副所长孔培培所说，因为豫剧的巨大影响，使得曲剧不被很多观众认知：“我们常说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放在这里或许不那么准确，但至少《鲁镇》凸显了一个剧种、一群演员、一个剧团。在曲剧音乐中，曲胡是特有的领奏乐器，曲胡一响，一种莫名的乡愁就会注入观众心田，滋养人、烘托情感，这正是地方剧种音乐上的魅力。”

《鲁镇》是一声惊雷，

一种当头棒喝，

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当河南曲剧的民间传统、乡土气息与鲁迅先生的作品毫无违和地结合在一起时，舞台上便传达出一种传统戏曲少有的强大的批判力量与思想魅力。

“《鲁镇》是具有颠覆性的现代戏，从剧作的改编到整体舞台的呈现都有很多艺术经验可以总结。我看过之后，首先感到的是思想震撼。”王文章指出，中华文明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至今活在每个人心中，但是我们的文化从来都是在扬弃中发展的，不全是精华，也有糟粕，我们可以自信，也要反省，这样文化自信才真正有方向，“从这个意义上讲，《鲁镇》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河南曲剧《鲁镇》剧照

观看《鲁镇》之后，中国戏曲学院院长尹晓东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通过《鲁镇》看到了鲁迅精神、时代精神、艺术精神在当代戏曲中的彰显。尹晓东表示：“今天我们为什么还要用戏剧去表现鲁迅？因为戏剧是我们观察世界、体验人生的一个窗口，虽然鲁迅笔下的人物已过去百年，但今天仍然需要这样的作品帮助我们认识那个世界，同时更好地面对当下的生活。”

中国艺术报总编辑康伟指出，《鲁镇》最重要的意象是“鲁镇”，其舞台形象就是铁屋子，鲁迅把当时社会的无助、黑暗比作铁屋子，本剧在舞台上建造自己的铁屋子，不是把鲁迅作品拿来东拼西凑，而是用艺术的方法码自己的“砖”、砌自己的“墙”、建自己的“屋”、造自己的梦，营造戏剧空间、审美空间、思想空间，表面上观众看到的是小小的鲁镇，但实际上关乎天下之大。

原河南电视台副台长杨诚勇指出，《鲁镇》中有两个环境，一个是冰天雪地、洞房等有形环境，一个是铁屋子、人肉宴等无形环境。“《鲁镇》就是旧中国的缩影。当我们今天给予古装剧、偶像剧更多关注的时候，《鲁镇》提醒我们，今天仍需深刻认识国民劣根性。《鲁镇》是一声惊雷，一种当头棒喝。”

在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主任周由强看来，《鲁镇》营造了一个舞台戏剧感十足的“鲁镇世界”，咸亨酒店的市井百态，各色人等的匆匆背影，一黑到底的舞台背景，舞台上种种，把“吃人”的悲剧气氛营造得结结实实。鲁迅笔下的故乡鲁镇看似已然成为历史，但“吃瓜群众”满街走的精神鲁镇依稀还在。“《鲁镇》艺术地告诉人们，愚昧与残忍、善良与文明的种子在合适的社会土壤依然会生长，这也许是曲剧《鲁镇》在当下更大的社会批判价值所在。”

守正创新，

这么多热爱戏曲的优秀艺术家

成就了一部具有震撼力的作品

“这个戏舞台上的呈现，编剧、导演、演员、音乐、舞美，各个方面都了不起。”王文章指出，这么多热爱戏曲的优秀艺术家集中在一起，将他们的智慧与创作活力融合在一起，成就了一部具有生命力、震撼力的作品。

河南曲剧《鲁镇》剧照

研讨会上，与会评论家对于《鲁镇》在编剧、导演、表演上的守正创新给予了高度肯定。

“《鲁镇》所守之正、所创之新，决定了这个戏在当代文化中的位置和高度。”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所研究员孙红侠指出，观陈涌泉数十年的创作，都是从文学出发观照舞台、从人文理想出发进入当下，他想做的是通过经典转化对历史和现实再一次洞察和反思。《鲁镇》的守正创新，为当下戏曲创作如何激活经典提供了实践样本。

“曲剧《鲁镇》让人们看到了戏曲创作和演出难得的艺术力量和思想力量。”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所所长王馗表示，张曼君导演把几十年的艺术风格在作品里做了极大发挥，通过节制、收敛、凝练的导演技法，给这部作品带来大气、精巧的细节表达。《鲁镇》里有很写实的人物表演、人物关系，但整体呈现却是中国戏曲的诗化意象风格。这个作品强强联合，将河南省曲剧艺术保护传承中心几代艺术家荟萃其中，既展现了曲剧原生于乡土的特色，又具有人文内涵与思想力量，同时增加了现代气质，看完之后令人沉浸，令人震撼。

“张曼君导演艺术很重要的一点启示是，她比较自觉地践行中华美学精神，把中国的戏曲放到了中华美学精神的大框架里边来谈。”仲呈祥表示，在《鲁镇》中，大门、红绸、板凳等所有这些物件，在导演的语汇里都成了表述情感和意志的物品，这就是典型的中华美学精神，她对整个舞台、舞美、调度的把控，对演员表演的把控，真正做到了形神兼备、意境深远。

河南曲剧《鲁镇》剧照

天津市戏剧家协会秘书长、编剧刘强指出，在《鲁镇》的舞台创作中，张曼君一方面保护和发挥曲剧作为地方剧种的艺术特色，另一方面又在不断打破曲剧的“规则”，融入多样的艺术形态以丰富曲剧的舞台表演样式，引发与现代观众的审美共鸣。剧中的每个人物都具有鲜明的特色，展现了行当齐全、后继有人的良好局面。尤其是“90后”青年主演李晶花，她在演出中出色展现了曲剧声腔的抒情特质，用声音塑造人物，用声音的婉转与激烈的强烈对比，实现了戏剧情绪节奏的完美演绎。

《鲁镇》的戏曲音乐既坚守传统，也融入了现代元素。孔培培指出，得益于河南有一个既专业又充满现代探索精神的作曲家群，《鲁镇》里中西合璧的配器方式运用得非常成熟。《鲁镇》在国家大剧院的演出中，设计了幕间指挥和主弦从乐池中升起的环节，有一段精彩的器乐独奏。在戏曲舞台上，以前讲到器乐都是伴奏，但现在器乐有了独立的情感表达和精神述说，同时为演员换装争取了时间，这种戏曲的现代表达，体现出对每个戏曲元素的致敬。

守正创新，未来已来。正如张曼君导演所说，《鲁镇》有如自己的孩子，无论它有这样那样的孱弱，抑或有这样那样有待调整的空间，但主创们是那样爱它，因为它里面凝聚着大先生的心血、凝聚着编剧对这个题材和对鲁迅先生的尊崇，也凝聚了河南戏剧界对它的重视，凝聚着新一代曲剧人崭新的面貌，现在就是未来，他们正以未来已来的姿态出现中国戏剧的舞台上。

作者：中国艺术报记者 金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