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热播的电视剧《他是谁》改编自吴迪、李芳原创剧本《平凡英雄》系列的第一部《平凡英雄1996》，豆瓣开分8.2分，引发追剧热，法医秦明也发帖跟进案情。独家专访中，两位编剧告诉记者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系列是我们两个南京编剧写给这座城市的一首情歌。”

扎澡堂子喝馄饨，

卫国平带着南京老爷们气质

采访中，两位编剧倾吐着南京这座城市带给他们的创作灵感。“我们都是南京人，这座城市养育了我们，塑造了我们的性格和审美，那是深入骨髓的习惯吧。”编剧李芳学生时代，还曾在《扬子晚报》实习过，“这座南北交汇处的城市，既不那么南方，也不那么北方，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它独特的力量。它有繁华现代的一面，也有历史沉积的一面，更有深藏在那些小街小巷中的市井风情。我们听过午后夫子庙震耳欲聋的‘庙歌’，看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吃过中山路深夜的柴火馄饨猪肉小串，看过鸡鸣寺春日的落樱，被春天到处飞的梧桐毛刺得一肚子火，在冬天雪后久久不干的湿滑街道摔过跟头，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安静与喧嚣。我们也围观过中山像的几次迁徙，目睹过美高美的兴盛衰落，更听闻过关于这座城市的正史、野史、民间传说。”

他们更把感受都放进了这部剧里。“吐槽过它闷热潮湿的夏天，冷到骨子里的冬天。只有南京人才明白这种潮湿的寒冷，雪后阴冷的街道，才能体会到卫国平们为什么爱扎进澡堂子，理解他厚厚的旧夹克带来的温暖。在我们的创作中，几乎潜移默化的贯穿了种种南京的因素。”为此，故事里老卫的夜宵是一碗馄饨，那一定是刚从路边的柴火摊子上端来的，是用来“喝”的一碗馄饨；师徒俩泡完澡出来，一定吃了碗热腾腾的老卤面；老卫走过的那条小商品街上，一定播着震耳欲聋的当季流行歌曲；师徒同事们之间那些粗鲁的玩笑和动不动踹一脚的亲昵，这些都很南京。

吴迪和李芳说，“开始我们都没意识到，直到剧本写完了，导演第一次阅读的时候才发现的细节：导演问我们，‘外马’是什么意思？‘小潘西’是谁？为什么吃饭要‘斩鸭子’，还是‘软边’？我们这才发现台词里无意的带进了很多方言的东西。这个真的深入骨髓，改不掉。而且还有很多地方，其实大家仔细找找，都能在南京找到谐音的地名。”比如宁江、豆芽桥派出所、蒋王庙。

剧本中的卫国平，既不是南方人，也不是北方人，他的身上有典型的南京老爷们气质。“说着最狠的话，做着最暖的事，给你看最冷的脸，又给你最真诚的心。南京爷们的性格到底是什么很难概括，俗话说‘南京大萝卜’，我们的感觉就是，干脆利落，有点辣，有点甜。不给你拍胸脯说大话，不跟你称兄道弟，但是干起事来一点都不带含糊的。南京爷们不扯虚的，不吹横的，不说好听的，就这么热血，这么真！”

“在刑侦故事中，南京这个城市总是和那几个轰动全国的案件相联系。但实际上，我们南京是一座让人特别有安全感的城市，南京公安在破案率和刑侦科学技术上一直名列前茅，全国最安全城市排行榜上的第一名，不是北上广深，而是我们南京。作为从南京走出去的编剧，特别是像吴迪老师这样，地地道道的南京人，对家乡有着最真挚、最深沉的爱。”李芳说，“作为文学工作者，我们创作的《他是谁》，即是以南京为视角，展现我们对全国公安战线的崇高敬意，也是我们作为编剧，对南京这座城市写下的第一封情书。”

写张译的感情戏，

不是为了发糖而是源于遗憾

很多网友觉得这个故事是以白银案为基础创作的，编剧们告诉记者，“为了《他是谁》这个剧本，我们接触和了解了很多重大恶性案件，如果说机缘巧合，李芳的母校离南大隔两条街，吴迪长大的地方跟南大就隔着一堵围墙。”

张译饰演的卫国平，其原型也不是某一个人。采访中，编剧对记者透露，“我们了解过全国很多恶性案件，甚至有些专案组已经横跨几十年，几代干警接力侦破。这种不破不休的精神震撼了我们，像在垃圾场里翻找，在排水渠里闷水摸寻等等，都是源自公安干警在侦破案件中的真实经历。所以我们从很多命案的主办干警身上提炼了点点滴滴，然后形成了故事里卫国平的人物形象。这既是对仍然在一线战斗的干警致敬，也是对为了侦破命案而牺牲的干警最深切的怀念。”

剧中，聂小雨在1988年雨夜被割喉案凶手侵犯，卫国平救下了她并帮她隐瞒了被侵犯的事实，聂小雨便爱上了卫国平。8年后，卫国平终于承认了对聂小雨的喜欢，他们的结局牵动着观众的心。吴迪和李芳说，聂小雨的原型来源于一次访谈中听到的小故事。一位老警察说，他年轻时候在火车站那片派出所，有一次抓到过一个年轻姑娘打架，看起来像个女混混嘛，其实姑娘是在打抱不平，他就觉得这小姑娘就是性子火爆，没有坏心眼，所以很耐心的进行教育，聊了很久。后来他巡逻时候经常遇见小姑娘，对方每次都故意犯点小毛小病，等他批评教育，时间久了他也有点明白过来了。但是没往心里去。他调走之后，隔了很久，听说那小姑娘出事了，打架出了人命，判了。再一次见面就是二十多年之后，当年那个俏皮的、热辣的小丫头，变成了疲惫的、沧桑的中年女人，深夜在街边卖炒酿皮，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一个曾经那么鲜活的、年轻的生命，误入歧途，一步错步步错，是不是当年他再多了解一点，多关心一点，能够改变她的命运？“这个小故事里面那种深切的自责，同情，你说这是爱吗？是，也不是。在这个故事的启发下，我们写了聂小雨这个人物，创作的初衷不是恋爱发糖，而是一种遗憾。”

女性角色中，女警顾开岩也是着力创作的一个人物，很多观众也评论说开始看不惯，后来发现顾开岩很专业。编剧们认为，“刑侦戏里的女性警察不是打酱油的花瓶，她们很认真，很专业，她们和男性警察一样的冷静理智，在现实中她们一样发挥着很重要的作用。”

一盘鸭子二两酒，

听他们捧着雨花茶大茶缸想当年

“比起《他是谁》，我们更喜欢叫这部剧《平凡英雄1996》。”吴迪和李芳表示，“站在当下回望二十七年前，在那个社会治安环境特别严峻的时刻，在那个刑事科学技术还不足以震慑犯罪的年代，人民警察几乎是全凭人的能力和意志，在侦办一个个重大恶性案子，为了给死者沉冤昭雪，献出太多太多，而被人所知道的又太少太少。特别是在我们与很多侦办命案的干警深入接触以后，那种‘若世界再没有光，我便是光的’的凛然之气。”

2018年在南京开始的采访过程，令他们难忘。“开始的采访是琐碎和日常的，听那些退休老警察聊他们当年的事情，看一些年轻警察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有很多个深夜，一盘鸭子二两酒，两鬓斑白的老警察捧着沏着雨花茶的大茶缸，慢悠悠的开始了想当年……也有很多次，约好的访谈因为临时的警情打断，我们就在派出所里旁观。”随着采访素材越积越多，编剧对如何取舍陷入茫然，直到有一天，一名二十出头的民警说起了他的师父。“他师父退休前，特地领着他去一处街角烧纸！烧给一个未破案件的受害者。他说老头（师父）叮嘱他，以后每年这一天要到这里来烧一摞纸，直到破案。如果哪天案子能破，哪怕自己已经不在了，也得到坟上告诉他一声。”这件事瞬间击穿了编剧的内心，“这名受害者属于社会边缘人群，被害之后很久都没人报案。案子是个无头悬案，可能亲属都已经遗忘了他，但是办案的警察记得，甚至记了十几年！”

编剧接触过好几位老警察，每次聊到深处，回忆从警一生，他们想起的不是某次成功，某个荣誉，某个志得意满的瞬间，而是耿耿于怀的未破案件。“刑警是人，不是神，每个刑警这一生，都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忘不了的受害人。这种遗憾和痛苦，是卸不掉的石头，会一直压在他的心上。” 吴迪和李芳就此找到了电视剧的创作方向。“我们想写一个真正的，中国的普通刑警，我们想让观众知道普通的一线警察到底怎么侦破案件，没有什么神来之笔人物光环，他就是要一点点摸排，一次次尝试。即便最终他没有成功，他仍然是我们的平凡英雄。”

他们也表示，“电视剧永远是一个团队的工作，作为编剧，我们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最大程度的展现在我们的剧本中。剧本工作结束之后其实编剧的工作也就结束了，后面需要的导演、演员，乃至整个团队的二度、三度创作。我们很幸运遇到了非常好的团队，高度的还原了故事的年代背景和整个氛围，各位演员老师也贡献出了非常精彩的人物。”至于《他是谁》会不会有续集，编剧表示后续遵从制片方的安排。“从我们自身来说，警察的故事是我们未来创作的主要方向，宁江的故事还没有写完。卫国平只是千万警察的代表，我们后续还会继续写基层警察的故事。”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编辑：秦小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