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著名思想家、文学家歌德耗费64年完成的呕心沥血巨著《浮士德》，由享誉世界的戏剧大师里马斯·图米纳斯亲自担任戏剧构作并导演，今年在中国舞台“梅开二度”。之前，他的《叶甫盖尼·奥涅金》曾点亮乌镇戏剧节。8月，他执导的《战争与和平》也将与中国观众见面。

《浮士德》被誉为“人类永恒的赞歌”。图米纳斯版话剧《浮士德》将原著10000多行诗剧长卷浓缩成3小时的舞台作品，为观众展开一部诗意画卷。图米纳斯与中国戏剧团队联合创作的《浮士德》，用中国的语言讲述世界的故事，是中国戏剧与世界接轨的一次实践。

南京世界文学客厅《浮士德》分享会现场

4年多前，图米纳斯版话剧《浮士德》在中国首演，成为当年叫好又叫座的口碑佳作。时隔几年，《浮士德》卷土重来，在北京、上海、南京等地巡演。不同的是，《浮士德》2023版已诞生新阵容，由王砚辉、尹昉、张歆怡、胡靖钒、秦熙等出演。他们精湛的台词功力和具有艺术美学延展力的肢体演绎，将歌德中世纪的哲思表达得既传承古典，又具有当代性，实现了让哲思之光照进当下现实的创作主旨。

6月13日晚，江苏省委党校社会和文化教研部教授、南京大学社会心理学博士、中国社会心理学会常务理事黄菡，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德语文史学者、译者钦文，《浮士德》中魔鬼墨菲斯特饰演者尹昉，《浮士德》出品人、制作人雷婷等，和阅读推广人聂梅一起做客南京世界文学客厅。他们围绕2024南京戏剧节“书香南京·剧汇金陵”，以“我们为什么看经典——从《浮士德》谈起”的主题切入展开对话分享，与思想的精灵共舞，将《浮士德》广阔的戏剧空间与文学意境层层推开。

《浮士德》分享会现场

这场活动，为两天后的15日晚以及16日下午《浮士德》在南京保利大剧院·大剧场亮相，作了难得而又精准的铺垫。《浮士德》再度与喜爱戏剧的南京观众近在咫尺，对他们而言，实在找不到与其擦肩而过的理由。

南京世界文学客厅是“世界文学之都”的坐标。它位于紫金山入城的余脉汇入古鸡笼山，交汇出一眼千年的金陵文脉。在炎热的初夏，大批的年轻人被话剧《浮士德》的热度吸引到此，坐满“客厅”，聆听主创和学者对谈。

    这样的场景，在又为“戏剧之城”的南京出现，是对问世200多年的世界名著《浮士德》的致敬。就像戏剧界所认为的那样，《浮士德》与南京，无论是之前和今天，还是戏剧与文学体系，渗透着双重缘分。

图米纳斯导演的艺术绝唱

访谈，从《浮士德》的沉浮说起。

主持人聂梅说，许多人看过图米纳斯导演的2019版《浮士德》，她问雷婷这个项目再演的过程，这让雷婷百感交集。

对话者中，雷婷、尹昉的心情极为复杂。

因为图米纳斯已经永远缺席《浮士德》的中国之行，他于意大利当地时间今年3月6日病逝，享年72岁。之后的4月26日，《浮士德》在上海完成全球首演。谢幕时，尹昉在舞台上泪如雨下，图米纳斯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中凝固，如冰川般难以融化……

雷婷也一样，《浮士德》成了她这些年的人生主题。图米纳斯生前对她的嘱托，让她天命难违，每每想起，总会泪洒舞台。

2017年到2019年，图米纳斯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三姐妹》《假面舞会》先后绽放在中国舞台，彼时这些戏都曾在戏剧圈掀起波澜。

雷婷（右）与尹昉在分享会上

当年坐在观众席看戏的雷婷，全身心地走进了《叶甫盖尼·奥涅金》，感动不已。后来如愿与图米纳斯建立了合作关系。图米纳斯甚至将自己多年来计划排演《浮士德》的心愿付诸实践，与雷婷携手创作。

雷婷身上有一种混搭的气质，理想主义的执着与戏剧人的聪颖并存，善于在艰难与现实的夹缝里，为艺术创作的细枝末节做抉择，为向往的戏剧找到容身之所。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感起伏，坦述了自己所历经的困顿和跋涉。

她清晰地记得，2019年12月6日《浮士德》（第一版）在南京开始演的，之后赴西安、杭州、无锡和北京，5站演了15场。“这次来南京，我忽然想剪个片子，记录两轮演出的艰辛过程，片名就叫《再回首》，如歌词开头唱的那样，‘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一切一切太不容易了。”

她说话时，习惯性地不时整一整自己的衣襟，寓意从头再来似的。

不承想，2020年疫情突降，《浮士德》演出戛然而止。2023年复排启动，图米纳斯已重病缠身，举步维艰。

    图米纳斯心里清楚，自己答应过该剧的制作人雷婷，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定要把戏排了。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雷婷毅然拍板携剧组17人及锅碗瓢盆，去国外与图米纳斯汇合，进行一场在同行看来不可理喻的跨国排练。

排练期间，图米纳斯对雷婷说：“你记住，剧院的灯架上坐着天使。”

一个月前，《浮士德》上海公演时，图米纳斯已化作云烟，但雷婷哽咽着说：“导演一定在灯架上看完了我们的戏！”

尹昉谈创作

尹昉与导演的合作中，也有太多难以忘怀的事情，获得的表演启发更是刻骨铭心。图米纳斯去世后，他在微博上发表了悼文，其中写道，“排练的时候，图米纳斯经常说剧场里有颗星星，我们困惑的时候可以看着它，它就能给我们带来力量。图米纳斯以后都不能给我们任何指导了，但他会像那颗星星一样永远亮着，我会被他照耀着、指引着继续前进。”

《浮士德》背后，图米纳斯是那个造梦的人。

在尹昉心中，图米纳斯神一般地存在。在国外排练之初，图米纳斯让他学狗爬，一遍又一遍。他戏谑自己是“菜鸟”，看不懂导演的意图。但排了半个月后，他和导演彼此读懂了对方，才觉得自己有戏了。“所以我学会坚持和忍耐，必须脱胎换骨。”他这么说，目光坚韧。

尹昉为粉丝签名

尹昉还坚信，“图米纳斯给大家带来了一种可以延续的力量，我希望这个作品一直得到他的祝福，一直获得力量，在戏剧、表演以及各方面去探索。”

饰演浮士德的王砚辉也曾坦言：“当你相信了一个导演，你愿意把自己交给导演的时候，那一刻是特别幸福的。”

图米纳斯把遗作留在了中国，中文版《浮士德》是他艺术的绝唱、生命的绝唱。

我们为什么看经典

尹昉在《浮士德》中饰演的墨菲斯特是魔鬼的化身，但与传统印象里阴森可怖的魔鬼不同，他的魔鬼形象更加戏谑、顽皮，对人世充满蛊惑。

和观众面对面的尹昉，高个头，舞蹈演员的身材和帅气的面容、幽默的谈吐，不时引来观众一片笑声。他被主持人提问，或与观众交谈时，会下意识地说“从哪儿说起呢”，言下之意，关于《浮士德》，他想说的东西太多了。

尹昉影视代表作品有《新世界》《猎狼者》《天下长河》《温柔壳》《红海行动》《少年的你》《一点就到家》《长沙夜生活》《志愿军：雄兵出击》等；舞剧有《熵》《混沌》《斗拱》等。曾获第六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费穆荣誉·最佳男演员、中国舞蹈家协会青年舞蹈人才培育计划荣获大奖、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最受传媒关注新人男演员奖。

分享会现场

热爱戏剧的观众，被文学映照过。“我们为什么看经典”，是尹昉和来到现场的人同样感兴趣的话题。他从阅读经典到演绎经典，走过了漫长的时光。

“演戏和生活一样，都是需要智慧的，而经典上有大量的智慧，所以我们要读经典，培养想象力。”尹昉对阅读的理解极为质朴。

其实，阅读经典，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角度和理解。总体上说，经典记录了不同时代最优秀的心灵的思考，读者可以从中看到当时的社会生活图景，满足对历史的眺望。阅读经典，还可以给我们一种跳出当代框架的想象力，从许多新的角度出发来审视我们今天的世界。

就《浮士德》而言，因为它是经典，1846年出现了传奇剧《浮士德的天谴》，2007年出现了芭蕾舞剧《浮士德》，1926年、2011年分别诞生了两个版本的电影《浮士德》，等等。

同样有意思的是，“我们为什么看经典”，上个月就在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有过如出一辙的对谈。雷婷制片人、钦文老师也有参与，莅临世界文学客厅，是他们与《浮士德》的又一次重逢。

黄菡畅谈

钦文从翻译学的角度分析了《浮士德》的不同中文译本，强调了语言的美感与戏剧张力的重要性，同时对《浮士德》的历史背景和作品发展进行了解析。在他看来，《浮士德》的横空出世，代表的是人类永恒的怀疑和探索精神，标志着德国文学终于出现了一部能与其他国家巅峰文学作品比肩的著作，它能够与莎士比亚、塞万提斯、但丁相媲美。

    “从跨文化戏剧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无论是《浮士德》翻译成中文还是英文，实际上，它已经对文字进行了转换，而且每个国家有不同版本。导演可以在不同译文之间做出选择，我没有想到话剧《浮士德》将俄文翻译成中文，这又多了一个选择，这正是跨文化戏剧中更有趣的地方。”钦文说。

《浮士德》是文学的经典，而它对心理学的发展是不是也有巨大的意义？面对主持人的抛来的话题，黄菡的思绪瞬间回到了2019年12月南京那个寒冷的冬天，还是雷婷制作的《浮士德》，还是面对面的交谈。

钦文畅谈

她说：“那天在场的嘉宾有的今天依然在场，有的今天不在场，还有的人永远不会再在场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经典依然在这里，而且经典是历久弥新的，就让人不由得去发问，生命到底是什么，意义又是什么？一个渺小的人能做些什么？所以我今天再来这里，感触很深。我们为什么要读经典？因为阅读可以拓展我们思想的边界，拓展我们对人性的理解。因为人永远要在感官和欲望的满足与精神的升华之间做出选择，而且要做一种清醒和坚定的选择，所以看经典可以帮助到你。”

    经典需要从书架上被拿下来，才更有生命力。当我们从舞台上看到活着的经典时，阅读就会变得具象而立体。

“这部戏是可以跟世界对话的”

在世界文学客厅活动现场，对谈开始前大屏上一直滚动播放着图米纳斯的纪念视频。现场很安静，观众默默地盯着屏幕里健康状态下侃侃而谈的图米纳斯，仿佛他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只是远隔重洋而已。

图米纳斯生前工作照（剧组供图）

交流中，雷婷说得最多，主持人的所有问题，嘉宾们聊着聊着就绕到了她的面前。她由衷地说：“图米纳斯导演力图通过这版《浮士德》向观众展示关于‘人'的永恒课题，每个观众都能在主角或其他角色中照见自己，思考自己。”

对于雷婷的观点，聂梅也表达了自己的理解。她说，在很多人心中，《浮士德》是一个厚重黑暗，难以读懂的故事。而在图米纳斯看来，《浮士德》只是“两个傻瓜试图认识和理解这个世界的故事”。又说，《浮士德》就像是一则哲学寓言故事，它承载的不仅仅是浮士德一生，而是整个时代。这就是一部文学经典历经200多年被无数次搬上舞台、银幕，至今依然常演常新的关键所在。

不久前，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濮存昕观看了《浮士德》演出。剧终时，他动情地说：“太了不起了，为导演的才华敬佩不已！同时我又觉得，这是我们中国的戏呀，我要向导演致敬！他用生命完成了最后的作品，这个项目是可以跟世界对话的，这个戏是可以跟世界对话的。” 

观众互动

《浮士德》让濮存昕和观众为之动容，完全是“思想的精灵在剧场游荡”所至。大幕拉开，魔鬼在地狱拉风箱，上帝在天堂奏乐，两人一同创造了人间，但魔鬼却处处被上帝掣肘。随后，魔鬼与上帝打赌，是否能将虔诚的浮士德拽入地狱。若魔鬼获胜，他便能获得浮士德的灵魂，并能摆脱上帝的束缚，走出地狱，重获自由……

尹昉说：“《浮士德》之所以能成为经典，直到现在大家还通过各种方式解读、诠释，是因为它能够跨越时代和文化去探讨人生永恒的命题。我们可以通过经典去探讨、感悟人生里很多困惑，比如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欲望、爱情、理想、生死都在这里面，我们永远被这些命题笼罩，在这里寻找、追问。”

雷婷强调，她一直在跟着《浮士德》奔跑，是奔着一个光亮去的，勇敢自有出处，而非在黑暗中的勇敢。图米纳斯是发光体，是她寻寻觅觅的光源。“所以我特别有幸，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我跟他完成了这样的一个合作。”她红着眼眶说。

本文作者采访雷婷、尹昉后留影

4月26日，《浮士德》在上海与观众见面，雷婷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帧图米纳斯的遗照并写道：“导演，请您看戏，咱们的航船下水了。我们先去小世界看一看，然后就去大世界。”她的话既有千般无奈，也有一腔真情。

网络上，一些已经观看过新版《浮士德》的观众认为，这一版《浮士德》是艺术与灵魂交织的舞台盛宴。演员整体出彩，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仿佛能触摸到角色的灵魂；舞美设计方面，古老与现代的完美交融；灯光设计随着剧情的推进，色彩、亮度、方向等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为观众呈现出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

正因为此，“我们为什么看经典——从《浮士德》谈起”就像是一枚棱镜，折射出经典的光谱，人性的复杂……剧中人物的幸福和痛苦，何尝不是今天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需要正视的际遇。

访谈嘉宾与观众合影

归纳起来讲，就是《浮士德》来到了家门口，不容错过。踏入南京保利大剧院，走进浮士德的世界，来一次艺术与灵魂的深度交融，值得。

当天的分享会由南京保利大剧院管理有限公司、南京蓝色天际文化传媒有限公司、闰玖月(北京)文化艺术创作有限公司主办，南京市全民阅读促进会联合主办，南京创意中心支持。

摄影/范素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