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徐昂也意识到假如将故事从四个人的饭桌讲到两个人的饭桌就戛然而止，观众也许就体会不到《忠犬八公》想要表达的，其实是相聚短暂离别才是永远……

    ■ 吴玫

    在电影《忠犬八公》之前，我看过的徐昂大银幕作品，唯有《十二公民》。

    《忠犬八公》的男女主角分别是冯小刚和陈冲，愿意通过大银幕欣赏两位著名导演飙戏的影迷们自然会了解，徐昂的这部新作，是将日本编剧新藤兼人的《八公的故事》本土化后拍摄而成的电影。而在《忠犬八公》之前，同样的故事分别被日本导演神山征二郎和瑞典导演拉斯·霍尔斯道姆搬上过银幕。老话说得好，“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新藤兼人的原创得有多好，才能让徐昂冒着观众因过于熟悉忠犬的故事而拒绝走进电影院的风险，甘愿成为讲述这个故事的第三位导演？

    《忠犬八公》的来龙去脉，难免会让人联想到《十二公民》。那也是一部翻拍之作，是徐昂把好莱坞经典影片《十二怒汉》中的十二个美国怒汉替换成十二位中国公民后完成的法制电影。假如说《十二公民》尚有普及法庭陪审员制度的意义，那么，关于一条狗的忠诚，在神山征二郎和拉斯·霍尔斯道姆之后徐昂还能讲出什么新意来？

    将原著中的秋田犬换成了中华田园犬，剧组千挑万选来的大黄，在镜头前的表演又是那么松弛动人，于是，被《忠犬八公》感动得泪眼凝噎的观众走出影院拿起手机的第一时间，几乎都将赞歌唱给了忠犬八筒的扮演者大黄。

    能将一条狗训练成在摄影机前收放自如的动物演员，的确值得计入《忠犬八公》的成绩单，不过，徐昂翻拍《忠犬八公》绝不仅仅为了告示天下，中华田园犬的聪明一点儿也不输于秋田犬，就像他虽将“忠”字直接表露在片名中却未必想再讲一遍狗有多忠诚一样。

    那么，徐昂有没有将忠犬一年又一年的等待这一老情节翻出新意味来呢？这要看《忠犬八公》的观众怎么“接戏”。当八筒风雨无阻地蹲坐在过江索道出入口的花坛上等待永远不会归来的陈敬修时，坐在幽暗的电影院里的观众开始无所顾忌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但一样的啜泣不一样的感动，我为的是徐昂密密缝在八筒忠诚里的离别之殇。

    也就是说，虽有《忠犬八公物语》和《忠犬八公的故事》在前，徐昂再度拍摄新藤兼人的老故事，还是注入了他的新解，在我看来他更在意的是观众能否从八筒无果的等待中读出这样一层意思：相聚短暂，离别才是永远。

    这一层意思，第一次出现在影片中是陈敬修正与在厨房里忙碌着的李佳珍闲聊时。那时，一向对妻子李佳珍礼让三分的陈敬修，为替捡来的小狗争取到家庭地位不得不雄起过了，从而使得又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性艺术形象李佳珍，在银幕上立了起来。面对丈夫的坚持、怕狗的李佳珍不得不接纳小狗，但有着一张刀子嘴的李佳珍没有把不情愿咽下去而是将其化作了抱怨，她唠叨道：天天喂你们两个畜生还不够，还要喂条狗！我们听着李佳珍在蒸腾的锅气中的碎碎念，入耳以后觉得那与其说是对丈夫的怨怼，不如说是在描述其乐融融的一家亲。

    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呢？从北京落户到重庆的父亲陈敬修是大学老师，虽课上得认真，设计的施工方案从构思到图纸也都颇见功力，因不肯为五斗米折腰，老之将至依然还是个副教授，因而时不时地会被老婆李佳珍数落几句；母亲李佳珍，社会地位虽不及丈夫陈敬修，但这个能干的家庭主妇将自家的小卖部经营得风生水起，与此同时还能烧出一桌桌味道十足的重庆家常菜慰藉一家老小，至于动辄就在自家院子里支起一张麻将桌与牌友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懂的人自然明白，李佳珍哪里是为了几个小钱的输赢！那是她为陈家小卖部开的一扇小窗口；女儿小舟眼下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父母接纳染着一头黄头发的男友；儿子新桥呢？整天窝在电脑前用他爸爸陈副教授的话说就是“手指已经长在了键盘上”——看似各自为政的一家四口，一旦坐在同一张餐桌旁，哪怕是在为女儿的男友、儿子的新工作争论不休，也是一幅中国家庭最日常也是最经典的欢聚图。

    如此理解徐昂翻拍《忠犬八公》的内心所想，等到女儿出嫁、儿子去到北京投奔前途后，听到陈敬修对李佳珍念叨“咱们家以前是四个人吃饭，现在就剩下咱俩了”时，强烈的疼痛感刹那间便袭上了心头：偌大一个国家，每一天都会有相当数量的家庭餐桌在萎缩，又有多少人会像陈敬修那样发出那样的感慨？实在是因为家庭成员围坐在餐桌旁吃饭的画面过于平常，于是我们会觉得“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要去珍惜相聚在餐桌旁的快乐。

    想必，徐昂也意识到假如将故事从四个人的饭桌讲到两个人的饭桌就戛然而止，观众也许就体会不到《忠犬八公》想要表达的其实是相聚短暂离别才是永远，他便依循原著的故事走向，让陈敬修意外病逝在出差路上，让失去顶梁柱、失去老屋的陈家难以继续宠爱八筒，于是，不忘旧主的八筒得以将天上人间的别离绵延十余年。十余年后，我们目睹等不到陈敬修的八筒每天衔回的报纸堆成了一座小山，再回想陈敬修对李佳珍说过的那句话，“咱们家以前是四个人吃饭，现在就剩下咱俩了”，还会以为《忠犬八公》讲述的只是八筒的故事吗？

    可见，电影《忠犬八公》定档3月31日公映，有着影片主创人员的良苦用心。我就特意选择了4月5日清明节这一天去看了电影，124分钟里，随着情节的推进，40多年前就离我而去的外公的样子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40多年，足以证明离别到底有多残酷，既然往事不可追，就让我们珍惜家庭成员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每时每刻吧，相聚短暂所以要倍加珍惜，我以为，这就是徐昂给予一个老故事的新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