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德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春秋时期的左丘明在其编写的《左传》中发出了贯穿历史的慨叹，一个国家的兴盛，总是与其军事实力直接挂钩。在俄罗斯深陷于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之中，其黑海舰队旗舰莫斯科号更是被直接击沉，俄罗斯海军正在面临无舰可用的状况时，俄罗斯国家杜马（下议院）远东和北极委员会第一副主席谢尔盖·卡尔吉诺夫（Каргинов Сергей Генрихович）曾提议，俄罗斯应向中国买回乌克兰卖给中国的苏联时期航舰“瓦良格号”，也就是现今的“辽宁号”，并将其重新命名。

继承了曾经威震世界的苏联海军主要遗产的俄罗斯人为何无舰可用？要知道，原来的苏联海军的舰船、武器装备和兵员大部分由俄罗斯海军接收，小部分由乌克兰和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接收。而这些装备中，就包含了苏军斥巨资建造的九艘航母，如今，这些航母又去了哪里呢？

苏联海军的航母梦

二战以来，航母一直都是海上强国的标志，尤其是太平洋战场上，美国海军通过航母大败日本联合舰队，向世界宣告了一个新的海战时代的到来。苏联航母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发展起来的。但是，苏联的航母发展之路，不是一帆风顺的，走了不少歪路。

20世纪50年代，赫鲁晓夫在内的苏联高层强调“导弹决定论”，坚决反对建造包括航母在内的大型海面舰艇，认为航空母舰是不适合未来核战争的大型累赘，而携带可配备核武导弹的载台才是发展的重点方向。因此，苏联的航母发展计划在二战后被束之高阁。但是，苏军海军总司令戈尔什科夫（Сергей Георгиевич Горшков）认识到航母是海军建设发展的必然，虽然政治上他不能挑战赫鲁晓夫，他仍以“反潜巡洋舰”的名义包装航空母舰方案，避免赫鲁晓夫的猜忌。

戈尔什科夫在1957年起正式推动大型反潜艇设计方案，并在1958年12月31日的苏联部长会议上得到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批准，代号“计划1123”，拟订在1960-1965年的军力建设中制造。最终在内外妥协下，苏军的航母之路跌跌撞撞地起步了。

苏联第一艘航母由黑海尼古拉耶夫造船厂建造，于1965年下水，全称是莫斯科级直升机航空母舰首舰“莫斯科号”。该艘航母的血统并不纯正，而是苏联复杂社会现实的妥协，其前半部分装载导弹发射器，后半部分的甲板才用来停靠直升机，与我们印象中采用直通甲板的航母大相径庭。之后，莫斯科级又建造了二号舰“列宁格勒号”，名称继承了二战功勋同名驱逐舰，并于1969年正式服役。然而，这样的舰艇仍无法满足苏军的需要，之后的建造计划也被放弃。

1967年，苏联完成了第一款垂直起降喷气机Yak-36实验机。这款喷气机得到了苏共中央主管国防工业的德米特里·费奥多罗维奇·乌斯季诺夫元帅（Дмитрий Фёдорович Устинов）青睐，他认为这样可以在苏共中央的意识形态与苏联海军的期待中取得平衡，制造一款可以搭载喷气机，又不像传统航空母舰的大吨位军舰。

苏联海军随即通过了名为“计划1123.3”的造舰计划，从计划名称中我们也能发现，她起初被认为是莫斯科级的改良型号，但在实践中，苏军逐渐认为该型号无法满足苏军需要，并最终推翻该方案，重新制定了名为“计划1143”的造舰计划。1971年，该计划正式实施，1972年，“基辅号”航空母舰正式下水，之后数年间又相继下水了“明斯克号”（1975年）、“新罗西斯克号”（1978年）、“戈尔什科夫海军上将号”（1982年）。

基辅级航母实际上依旧没有满足苏军的需要，其前部甲板依旧保留了大量的导弹发射架，这实际上极大阻碍了航母作战效能的发挥。但是，该型航母的设计与建造，使苏联海军积累了对于航母建造和运用的经验，最终造就了苏联第三代航空母舰——库兹涅佐夫元帅级航母的问世。

在设计之初，苏联意图建造一种75000-90000吨级的航母，但因资金、技术及战略需要，苏联被迫降低标准。最终，该级别航空母舰为65000吨级，放弃了配备蒸汽弹射器转而采用滑跳式甲板。“库兹涅佐夫号”航母于1981年3月3日下订，1983年10月动工，1985年12月5日下水，1991年1月21日服役；其二号舰“瓦良格号”航母，于1983年下订，1985年12月动工，1988年11月25日下水。虽然该型号依旧有很多不足，比如没有蒸汽弹射器，导致舰载机释放效能不够高，但她依旧是苏军航母发展的一个里程碑。

然而，雄心勃勃的苏军没有止步于库兹涅佐夫级，准备依靠苏联海军航母建造数十年的经验，推动“乌里扬诺夫斯克号”航空母舰（Ульяновск）的建造。她在1986年完成了初步的设计，于1988年11月25日在尼古拉耶夫造船厂建造，其满载排水量近80,000吨，可以与当时美国的福特级航空母舰比肩，还运用了苏联最新研制的蒸汽弹射器。如果不出意外，她将会是苏联建造的第一艘核动力航空母舰，并将推动苏联海军实现质的飞跃，成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蓝水海军。

当国家迟暮之时

1991年的冬天，对所有苏军航母梦想的拥有者来说，是梦破碎的一年。1991年12月25日，独立国家联合体成立，红旗落地，苏联解体。庞大的苏联海军一时间从过去的国家军事发展重心，变成了艰难时刻需要忍耐的对象。

1991年12月30日，独联体各国领导人在明斯克聚会，对独联体未来的发展进行商讨，并对苏联遗留下来的庞大的武装力量分配达成初步意见，决定将常规力量如苏联海军，将交由隶属于独联体的统一指挥部来负责。但是，军队是国家主权的象征，政治上的分裂势必会将海军分解为各国独立拥有的军队。

最终，俄罗斯继承了苏联海军大约80%的实力，代价是苏联曾经在波罗的海与乌克兰地区建立的一系列海军设施丢失。波罗的海沿岸三国独立后，波罗的海舰队与原主基地加里宁格勒与巴尔季斯克、喀琅施塔得等基地的水域联系被割断，舰队损失了30％的机场、65％的船舶修理厂、80％的潜艇驻泊地和一半以上的水面舰艇基地，舰队管理及各种保障问题严重失控。

更加困难的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经济严重衰退，卢布贬值速度快得惊人，俄罗斯通货膨胀率最高达到1000%，再加上西方社会提出的“休克疗法”，1999年俄罗斯的实际GDP下降了40%以上。恶性通货膨胀蒸发了俄罗斯公民的个人储蓄，导致犯罪和贫困迅速蔓延。

国家有困难，军队自然要忍耐。俄罗斯海军所能分配到的经费极其有限，因此，有三分之二的俄海军舰队退出现役，一半的舰队成员复员回家。曾经拥有数十年光荣传统与历史的苏联海军，没有因战争而沉没或瓦解，而是默默的与苏联一起黯然退场。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苏联海军为之骄傲的、倾灌了无数心血的九艘航母也变成国家的累赘。

各奔东西的苏军航母

首先是建造最早的莫斯科级航空母舰的两艘舰船——“莫斯科号”与“列宁格勒号”。两艘舰船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最早被财政紧缩的俄罗斯海军放弃，1996年11月7日，在俄罗斯海军建军三百周年纪念日上，军旗庄严地从莫斯科号上降落，承载着无数苏联海军人航母梦想的第一艘航母，就此退出现役。次年5月27日，这艘船在印度作为废料出售。她的二号舰“列宁格勒号”更是早在1995年就被拖往印度阿朗拆船厂（Alang Ship Breaking Yard）解体。

基辅级的四艘航空母舰的命运，可能相对稍好一点。基辅级航空母舰的首舰——“基辅号”，于1993年6月30日正式退役，她的一生曾多次作为苏联的国家名片，出访印度、朝鲜和阿尔及利亚等国，被喻为“水晶理想”。原本她的命运与莫斯科级航母命运一致，被送到印度拆解，直到1997年9月，俄联邦政府要求以废金属名义公开拍卖“基辅”号，美国海洋国际贸易公司（Marine Trade International）一举中标。就在此时，亚洲金融危机暴发，卢布出现大幅贬值，国际市场的废船金属价格也下跌40-50%，该公司不能按最初的价格来购买基辅号航母，导致本次拍卖流拍。2000年，拍卖重新举行，由天津市天马拆船工程有限公司以7000万元人民币购进，于7月29日靠泊天津港南疆码头，并将其改装成航母主题乐园，在异国他乡用另一种方式继续“服役”，也算一种不错的归宿。

而基辅级的另外两级舰——“明斯克号”及其姐妹舰“新罗西斯克”，命运则比较曲折。由于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经济、财政状况不佳，“明斯克号”与“新罗西斯克”因缺乏必要的保养工作而接连发生多起机械事故和火灾，最终于1993年退出俄罗斯海军现役。1995年底，“明斯克号”与“新罗西斯克号”被作为废钢出售给韩国大宇集团（Daewoo）。其中，“新罗西斯克号”航舰于1997年在浦项市被拆毁，而“明斯克号”则在被拆毁前夕被中国深圳的一家公司买走，被运到深圳，建立了以其为中心的主题公园，以浮动博物馆的身份结束其光荣的一生。

基辅级的最后一艘用以纪念苏联海军航母先驱戈尔什科夫将军的“戈尔什科夫号”，命运则比较传奇。这艘船与其伙伴的命运一样，在解体后的俄罗斯海军无法得到应有的维护。1992年，在接受码头维修时，舰艉机械舱发生火灾并殃及了轮机舱，此后一直处在维修状态；1994年，又发生了锅炉爆炸事件，彻底丧失行动能力。最终，“戈尔什科夫号”于2004年被卖给印度海军，并在经过现代化改装后于2013年正式交付印度海军，印度将其命名为“维克拉玛蒂亚号”航空母舰。

此时的俄罗斯海军只剩下一艘完整的“库兹涅佐夫号”航母，其原定归属乌克兰，但其船员多数是从俄罗斯北方舰队抽调而来，于是少数船员深夜就将其开出母港，从黑海出发快速突破土耳其，重新回到俄罗斯海军序列中。与其他俄罗斯航母一样，她同样因为维护问题而长期停靠在港口，无法自由驰骋于大洋之上，甚至于最近的2022年12月22日又发生了一场火灾。

另一艘库兹涅佐夫级航母“瓦良格号”则是最为传奇的一艘。1991年苏联解体，“瓦良格号”航母的完成度已经接近70%，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很难完工了。1996年，私有化的黑海船厂打算将“瓦良格号”售出，并最终于1999年被中国商人徐增平以2000万美元购得了航空母舰舰体。“瓦良格号”航母也开始了她的万里远航。2000年6月17日，“瓦良格号”到达土耳其博斯普鲁斯海峡，途经土耳其海峡时，土耳其以无动力大型舰只的拖运若发生意外可能阻塞海峡为由拒绝发放航行许可，并在第三方授意下，提出只有将“瓦良格号”切割分解为小段才有发放许可的可能。

在海上徘徊了16个月后，2001年11月1日，“瓦良格号”航空母舰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2001年12月11日，航空母舰驶过好望角后横穿印度洋。2002年2月5日，航空母舰驶入马六甲海峡，随后进入我国南海区域。2002年3月3日抵达大连港。整个航程达15,200海里。

随后，“瓦良格号”在大连造船厂重新进行建造，并正式于2012年9月交付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改名“辽宁号”。1993年，有人问黑海造船厂厂长马卡洛夫如何才能将“瓦良格号”复建，他回道：“如果想要‘瓦良格号’航母下水，我需要苏联，党中央，国家计划委员会和工业军事委员会，以及9个国防工业部门，还有600多个相关专业和8000多家配套厂家，总之要有一个伟大的国家才能完成，然而这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而他所期冀的一切在中国实现了。

最后一艘航母、无数苏联人航母梦想的结晶——“乌里扬诺夫斯克号”航空母舰的命运最为悲惨。1991年，她依旧停留在尼古拉耶夫造船厂的船台上，只有40%的完成度，乌克兰也无力继续建造。最终，凝结无数心血的“乌里扬诺夫斯克”被拆除成废铁，以废铁价格卖出。苏联人的航母命运至此彻底终结。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一个伟大的国家才能支撑得起强大的军事力量来捍卫，俄罗斯与乌克兰继承了九艘航母，最后只能留下一艘还在勉力支撑。中国人的航母建设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着，令人想到戈尔什科夫将军最喜欢的一句格言——要更好，不要够好（Лучшее - враг хорошего）！

参考资料

赵岩、刁庆华：《苏联海军航母——美苏争霸的直接产物》，《军事文摘》2016年第23期。

江新国：《苏联解体与苏联海军的命运》，《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1年第2期。

俄罗斯《说法》周刊：《“基辅”号航母交易的背后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