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北平》:时代悲剧注脚,拍案并不惊奇

第一次知道《午夜北平》(Midnight in Peking)是在阅读国外杂志的书评上,看介绍宛若是一个民国传奇故事,并未太在意。后来在姜文的《邪不压正》中,《午夜北平》提及的案件也被多次提及,而且成了推动故事走向的一条副线,姜文似乎对此还感到不够过瘾,一度传来消息是他干脆要和Netflix合作,把《午夜北平》搬上银幕,只不过这个消息后来又被否认。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背后吸引原书作者保罗·法兰奇和姜文的,到底是它离奇的故事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内容呢?回到《午夜北平》,1937年1月,不到二十岁的欧洲女子帕梅拉惨死于北平角楼下,尸体惨遭肢解毁损,而案件的真凶至今没有官方说法。咋一看,这是一个社会新闻般的现代传奇故事,让人想起伦敦的“开膛手杰克”。但是本书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却在于,作者保罗·法兰奇要做的绝非仅仅是记录一起案件,他要做的是根据历史资料担当一个穿越时空的侦探,去尝试揭示事实真相,而这个过程中结合那复杂的历史背景和人性纠葛,让人读罢本书,既感到阅读侦探小说般的跌宕起伏,更有令人唏嘘的人性沉沦。

对于一起历史案件,或者事件,写法可以有很多,比如史料分析型,重在列举史料,基于这些史料进行逻辑推理。还有结合史料的现场“上帝视角”还原型,这类作品基于史实,但是作者会结合当时场景添加历史人物的互动过程和细节。而《午夜北平》是另一种写法,它咋一看是上面说的第二种写法,但是在阅读本书中,你的感觉却是作者将自己完全代入到案件涉及的人物身份中,不同阶段以某个人物的视角进行一种近乎第一视角的叙事,这就增强了本书对读者的代入感。

《午夜北平》在叙事过程中也采用了巧妙的设计,基本上将这起案件的真相探究过程分为两段,形成了一种反转的效果。前一段以侦缉角度,特别当时北平的中方警探视角去跟进事件进程。这也是合乎逻辑的,因为任何案件的起点都是犯罪现场的出现,帕梅拉案的现场可谓惨绝人寰,而进入第一现场的当然是警方。于是,中方警探与后来的外籍警探,一起开始了本案的调查。伴随警方调查的过程,作者也以侦探小说的形式,将其掌握的史料还原到历史现场。于是,各色人物登场,就如看一部悬疑电影一样,这个过程往往反倒是一个加深悬念的过程。与此同时,本案的背景又非常复杂,那时的中国仍处于一个政府治理松弛,外国人具有特权的年代,而本案的受害人和嫌疑人又都涉及外国人。彼时的北平也形成了一个阶层明显割裂的社会,书中便向我们展示一个光怪陆离的“恶土”世界,而从年代上正值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前夕,就让这起残忍的案件有了一个更加复杂的社会历史背景。

可以说,保罗·法兰奇的叙事方式是非常成功的,侦探小说般的过程让它好看,新闻记者般的现场代入感技巧让它真实。慢慢的,包括帕梅拉养父在内的人物被逐个调查,他们的背景和性格也被慢慢揭示,但是,就在这里,突然故事“断了”,案件遇到莫名阻力,战争爆发也让北平陷入混乱,这个案件陷入死结。于是,本书进入第二部分,视角突然切换到了帕梅拉的养父,在第一部分中他是嫌疑人之一,在第二部分中他成为了矢志不渝为女儿被害真相奔走的绝望的父亲。而在这一部分,保罗·法兰奇才真正开始了其写作本书的目的:揭示真相,穿过历史迷雾揪出真凶。

于是,我们看到法兰奇几乎就在历史现场,他和帕梅拉的养父已经合二为一,而他的笔触也开始更多了一丝人文关怀,文字的痛感也逐步增强。父亲在各种阻力和威胁下,与各色人物打交道,整个过程揭示了那时中国的外籍人士间形成的一个异色世界,它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也有更多的丑陋与罪恶。在这个过程中父亲的痛苦与无助,坚韧与勇敢也得到了生动的展示,让我们为那个时代感到悲哀,也对这位父亲产生同情和敬佩。就在这个过程中,借着帕梅拉养父疲惫的奔走,法兰奇揭示了他眼中的真相和真凶。然而,他们最终逍遥法外,我们永远无法得知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所以,法兰奇在最后根据手上的资料推演再现了帕梅拉的最后一夜。可以说,这是本书最残酷的章节,法兰奇以极度冷静的笔调从多个视角还原了那个过程,我们几乎可以感觉到帕梅拉当时令人窒息般的惊恐和绝望,80多年后,帕梅拉最后的尖叫仿佛依然在穿过历史控诉那时的罪恶。

《午夜北平》来源于容易被猎奇化的历史真实事件,但是法兰奇却将它以大历史背景下的悲歌呈现。可以说,帕梅拉的悲剧具有深刻的历史背景,那时的中国政府治理和法制都处于混乱境地,更有大量外籍人士将北平当做犯罪场所和新奇猎艳之地,一些拥有治外法权的所谓名流更是受到庇护,而这种庇护在亚洲战事全面爆发的混乱之下更有了一种“合情合理”的理由。于是,在这种社会的混乱和扭曲的特权下,受到伤害的不只是中国人,如帕梅拉这样的少女也不幸成为一个时代的悲剧注脚。在那个北平的午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法兰奇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更带来了让人读完本书后难以忘怀的历史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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