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征五号运载火箭（简称“长五火箭”）副总设计师黄兵的电脑屏幕正下方，摆着一本2018年的台历，台历停留的这页是长五遥二火箭转场照片。这本台历5年来没有翻过页，那枚曾让黄兵数度彻夜难眠的火箭，在他心中有着不可撼动的位置。

研制长五火箭近20年，扛住惨痛的失利、赢来复飞的成功、担纲4次重大发射01指挥，每每坐回办公桌前，黄兵总会凝望着日历上这枚火箭出神，他常想，那段征程留下了什么，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相信，科研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在铺垫成功。

“我们更收获了不断前行的勇气”

提起长五火箭研制历程，长五遥二火箭失利是无法回避的话题，黄兵目光深邃，他说，“我们更收获了不断前行的勇气”。

2006年，似乎冥冥之中有种缘分，黄兵在长五火箭立项这一年入职总体设计部，成为长五火箭研制团队的一员。长五火箭是当时技术水平最高、结构最复杂、动力系统最庞大的火箭，比上一代火箭的运载能力提高两倍以上，规划研制周期十余年。

陪着这枚箭从一幅蓝图走到首飞成功，黄兵一度觉得，只要一如既往地努力下去，就会不断取得成功。但2017年7月2日，长五遥二火箭的失利给了他当头一棒，身为01指挥，见证了火箭一切正常，他不相信那条急转直下的曲线记录的是他的火箭。网友评论，中国航天进入“至暗时刻”。

接下来就是908天的归零苦旅。曾经大家为了让火箭更可靠做了多少努力，此刻剥离各种冗余找到病灶就有多艰难。多少次，黄兵和同事们发现某个模式很像，集中精力没日没夜地分析论证，希望沿着这条路能走到成功，但都失望了，那是一个个死胡同。

“很多我们加班晚归的凌晨，他的办公室都还亮着灯，那是他在和动力系统同事们一起做仿真，后来他坚持的方向真的指向了成功。”黄兵的同事、研制团队成员栾宇说。3年后，那次发动机第6次500秒长试车时，高效运转的发动机突然关机，失利曲线复现……

黄兵说，“我们走了很多弯路，探索了大量分析方法和设计方法，虽没能让我们破解当时的困难，却让我们有了更扎实的基础。”在这过程中，黄兵和团队成员们练就了强大的心脏，学会了和暂时的失利和解，更收获了不断前行的勇气。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是我们的奋斗底色”

航天事业是高风险行业，探索未知领域需要尖端的技术，更需要严谨的作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是我们的奋斗底色”。黄兵这项认知源于长五遥二火箭的失利，强化于长五遥三火箭的成功。

908天卧薪尝胆后，研制团队迎来涅槃之战。2019年底，长五遥三火箭进入发射场，它心脏更强大了、筋骨更精壮了。黄兵请命再次担任01指挥，来到他曾数度梦回的地方。遥二火箭失利后，他有过很多机会来这里，但都没踏足。他说，“再来，一定是为夺取成功的。”

誓夺成功，黄兵把测试盯得更严了，数据判读得更精了。长五遥三火箭也很争气，发射前一天，所有工作都完美收尾。但可能再次审视了任务的重要性，也可能之前神经紧绷得顾不上，晚饭后回到宿舍，一向淡定的黄兵突然紧张起来，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黄兵必须调整好自己，换上运动衣、穿上跑鞋，他来到运动场长跑。耳畔只有风声、世界变得安静，他忘记了紧张，忘记了疲惫，长五遥一火箭的成功、遥二火箭的归零、遥三火箭的研制，接力在脑海中浮现。“没有问题了，全都做扎实了！”得出这样的结论时，黄兵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汗流浃背，手表记录显示他已跑了20公里。

2019年12月27日，长五遥三火箭发射圆满成功，发射指控大厅里掌声雷动，很多人挂着泪珠笑着，这样的成功黄兵梦想了无数次，但成功真正来临时他反而倍显冷静，审视研制历程，他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敬畏，换来了方案可靠、技术过硬和圆满成功。

在挫折中审视自身，大家看见了能力的边界；在成功时回望来路，火箭人看到了成功之外的风景。

“成功之路就在脚下，进取之路通向远方”

长五遥三火箭的成功，像为中国航天按下了快进键。所有航天人都摩拳擦掌，想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长五火箭开始高密度发射，长五遥四火箭发射“天问一号”探测器任务就被安排在了半年后。

此时，长五火箭共执行了3次研制性发射任务，成功子样非常少，首次应用性发射就执行这样的重量级任务，对研制团队来说，不可谓不艰难。黄兵说，“天问一号”探测器要进入预定轨道，必须在地球与火星相对位置最优时间发射，窗口只有30多分钟，一旦错过了，就要再等700多天，相当于把中国火星探测任务推迟两年。”

长五火箭研制团队不允许出现这样的闪失，久经考验的他们似乎已锻炼出了一种能力——时刻准备着，在极短时间内，高速度、高质量、高可靠、高安全地完成重大任务。黄兵也再次被委以重任，担纲长五火箭总体主任设计师和发射阵地01指挥。

海量难题再次蜂拥而至，黄兵带队各个击破：首次瞄准地外天体轨道发射，黄兵就组织研制团队创新完成了双曲线弹道；发射窗口窄、精度要求高，黄兵就带队完成多弹道发射方案，火箭能力深入挖潜、大型整流罩内环境温湿度精准保障、组织各系统指挥高度配合……

高度紧张的日子里，黄兵也努力帮大家“解压”。“来我屋听歌呀”，每当大型测试后，火箭几大系统指挥都会收到黄兵的热情邀约，但见面后，手机播放的歌曲很快沦为背景音，黄兵会逐个跟大家讨论可靠性保障。心照不宣带着测试数据来听歌的指挥们，也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他比我们压力更大，还在变着法儿让我们放松。”

功夫不负有心人，2020年7月23日，长五遥四火箭送“天问一号”火星探测器高精度入轨，黄兵和研制团队用几乎“十环”的好成绩打了一场漂亮仗。

展望后续，黄兵志向远大，“我们要研制更大规模的整流罩，适应更复杂的发射任务；还要缩短测发周期，进一步提高发射效率……”他说，成功之路就在脚下，进取之路通向远方。科研没有白走的路，奋斗几经辗转，热情始终不灭，强者的坚持终将幻化成基石铺垫脚下的路，每走一步，都更接近成功。

（《航天长征》 张娟娟 文 / 黄兵 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