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载于《中国科学院院刊》第6期专题：“开放科学发展趋势与治理策略”，本文为精简改编版

袁亚湘1   魏  鑫2  汪  洋2*  周园春2

1  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

2  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

开放科学蓬勃发展，推动着全球科学研究范式的变革。开放科学治理旨在逐步加大科技进步过程的透明性和全球参与度，确保全球范围的低成本开放，加快成果的全球传播和共享，提升全民的科学素养和人文素养。随着开放科学发展势头愈发强劲，一系列挑战逐渐涌现。通过对开放科学治理框架模型进行分析研究，有助于进一步梳理治理逻辑，明确治理主体和治理机制，将有效推进我国开放科学治理体系构建，加速我国科学技术发展，助力我国于2040—2050年成为全球知识共同体的“领航人”之一，推动我国世界科技强国战略目标实现。

当前，全球已对开放科学运动达成共识——以“参与、包容、分享、合作、公开、透明”为理念的开放科学因符合科学本质，正在改变着科学实践过程、催化科学创新，是国际科技界所共同呼吁的理想环境。我国应积极拥抱开放科学倡议，结合中国国情，提出中国开放科学战略目标。目前，我国开放科学相关理论和实践已具备基础，应进一步聚焦中国开放科学战略目标，充分利用全球开放科学成果，建立我国开放科学治理体系，构建中国开放创新生态。

1。开放科学治理的概念与价值

按照科技治理的理论，治理的逻辑按“治理什么”“由谁来治理”和“怎样治理”3部分展开。目前有关开放科学治理没有明确的定义，本文尝试从科技治理的概念入手，将开放科学治理理解为：各行为主体通过治理工具和治理机制共同管理开放科学活动，以推进全球开放科学加速发展。开放科学治理要素包括：治理主体、治理工具、治理机制、治理行动及治理目标。

开放科学治理促进科技创新，缩小数字鸿沟

为提升科技创新能力，全球科学家通过共享合作共同推进科学研究，并创建了较完善的治理体系。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堆（ITER）计划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研究合作项目之一。为了更好推进ITER计划，ITER理事会进行了有效的治理工作，包括根据咨询建议制定政策规划、评估研究活动管理情况、推进基础设施建设及利用等，推进了ITER在全球范围内的合作。欧洲核子研究组织（CERN）是世界上最大型的粒子物理学实验室。本着全球开放的原则，CERN制定非成员国参与欧洲核子研究活动框架，重新拟定额外成员类别与标准，界定会员权力与义务等。2022年9月，CERN理事会批准了开放科学的新政策，旨在使其他研究人员和更广泛的社会公众都可以完全访问所有研究，促进CERN的包容、民主和透明。

开放科学治理加速解决全球性公共卫生突发问题

新型冠状病毒对人类健康构成威胁，并导致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严重的全球经济危机。为应对新型冠状病毒带来的挑战，各国采取了一系列治理措施。政策规范层面，加拿大国家研究委员会制定了大流行病应对挑战方案，并启动数据收集及共享协议。研究数据及基础设施共享方面，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通过“新型冠状病毒国家科技资源服务系统”向世界卫生组织（WHO）及全球共享流感数据倡议组织（GISAID）提交新冠疫情及病毒基因组序列数据，向国际社会共享。监管层面，英国药品和保健品监管署发布了一套灵活监管机制，以支持对新型冠状病毒疾病的医疗保健措施。

开放科学治理推进公民科学，改善科学与社会关系

公民科学是公众参与对新科学知识探索和发现的过程。公民科学能改善科学研究和社会之间的关系，使科学研究与社会需求得到更好满足。为更好推进公民科学发展，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NOAA）制定了一系列治理措施，包括：开展能够有效吸引公众参与的实践活动，并设计灵活和多样化的指标及流程来跟踪并评估影响；以保证数据质量和数据可信度为核心考虑，制定相关政策，并提供策略标准。同时，最大限度地提高数据和相关工具的可访问性，并确保数据应用在适当场合；加强并扩大合作伙伴关系以促进公民科学发展；通过对公民科学感兴趣的民众提供有针对性的培训，提高人们对公民科学的认识与相关技能。

2.全球开放科学治理发展态势

在开放科学的国际背景下，科技创新治理问题日益凸显，开放科学治理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欧洲、美国就数据保全、共享和数字数据基础建设的必要性等达成了协议，并推进科学政策审查制定及必要的基础投资讨论。

国际各国纷纷采取一系列治理措施，推进开放科学发展

欧盟委员会2016年提出“欧洲开放科学云计划”（European Open Science Cloud），旨在建立欧洲有竞争力的数据和知识经济；2018年3月，欧盟委员会发布《欧洲开放科学云实施路线图》，推动欧盟成员国开放科学快速发展。2018年12月，美国国会通过《开放政府数据法案》，向公众开放“非敏感”政府数据；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于2023年启动开放科学年，通过举办各类活动激励公众参与开放科学。2020年2月，加拿大发布《开放科学国家路线图》，为指导加拿大开放学科活动提供重要的原则和建议。2021年，澳大利亚科学院发布关于公开科学出版的立场声明，支持为澳大利亚制定开放科学战略。

我国高度重视开放科学发展，从国家层面推进治理工作开展

2014年，国务院颁布《国务院关于国家重大科研基础设施和大型科研仪器向社会开放的意见》，要求加大国家重大科研设施与仪器的社会化开放程度，提升科技资源利用率。2017年5月，科学技术部制定《“十三五”国际科技创新合作专项规划》，提出“以全球视野谋划和推动创新，提升国际科技创新合作水平”。2018年3月，国务院颁布《科学数据管理办法》，要求按照“开放为常态、不开放为例外”的共享理念，推动科学数据管理。2021年3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发布，提出实施更加开放包容、互惠共享的国际科技合作战略，更加主动融入全球创新网络。

在推进开放科学快速发展的同时，开放科学治理也面临挑战

世界各国正处于迈向开放科学进程的不同阶段，全球性的开放科学治理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复杂性。同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对开放科学的指导与评价政策还不够明确，在实际操作过程中，缺乏相对一致的政策框架。

我国目前正处于开放科学研究探讨阶段，现有的开放科学政策多是围绕各开放要素构建，在整体布局开放包容的国家政策、实践活动、监管机制等方面还存在欠缺。而且，杨洋等认为，我国参与国际治理的“硬基础”日渐雄厚，但“软环境”存在短板和制约；专业服务支撑力量不足，重大科技合作项目缺乏专业性、综合性的国际合作团队支撑；成立国际组织机构存在制度障碍，发起、设立和引入科技类国际组织十分困难。同时，我国在数字风险防范方面还处于起步阶段，基础设施的治理模式与国际还不接轨，开放科学治理面临很大挑战。

3.开放科学治理框架及治理措施

开放科学治理旨在帮助世界各国尽早达成开放科学战略目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放科学建议书》为全球开放科学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以欧盟、美国为代表的许多国家和地区开始探索本国、本地区的开放科学发展路径，并制定开放科学治理政策。为明确我国开放科学未来愿景，杨卫院士采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结构理论来规划我国开放科学路线图，并提出我国开放创新生态推进的“五个需要”阶段，即存活需要阶段、安全需要阶段、社会需要阶段、尊重需要阶段和自驱需要阶段。我国应充分借鉴发达国家的开放科学治理经验，理解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发展差异，构建开放科学治理框架（图1），推进我国开放科学发展，进而实现我国“五个需要”的治理目标。

图1    开放科学治理框架

明确治理目标，加速开放科学发展

为推进开放科学全面、协调发展，加速开放科学发展步伐：

1. 全球需要有整体的战略框架和方向，并综合考虑各国开放科学的发展目标。

2. 要促进世界各国协同合作，构建全球发展命运共同体。

3. 避免过度竞争和调节利益冲突，并控制开放科学带来的负面影响。

为实现中国开放创新生态“五个需要”阶段目标，我国应加大发展资源投入，通过重点领域合作，构建全球发展命运共同体；努力加快新型数字基础设施建设，积极营造面向全球的开放、公平、公正的数字发展环境。中国应与世界一起，促进开放科学进程，摒弃意识形态偏见，在联合国开放科学基本框架下，求同存异，推动多边发展合作。

涵盖多维治理主体，共同推进治理活动开展

在全球范围内，中国作为治理主体，应积极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放科学建议书》框架下的开放科学倡议计划，积极倡导、引领国际开放合作组织，构建多方共治、多边平等、开放共赢的国际开放科学治理体系。

在国内，政府部门、科研院所、出版机构、社会团体、企业、科技工作者、公众都是实施治理活动的主体单元。政府部门通过制定国家开放科学发展战略与政策法规，投资开放科学基础设施，促使利益相关者形成开放共享网络；科研院所、出版机构和科技工作者通过规划或参与制定科研成果评价标准、科技评估与奖励措施，促进开放科学的普及与发展；企业、社会团体和公众也应逐渐参与到开放科学的政策制定与监管中，推进具体政策的实施。

多种治理工具并用，提升治理效率

开放科学的治理工具包括战略规划、资助工具、评估与监督、规范与监管等。

1.战略规划，是开放科学发展方向和目标的战略体现，是为实现开放科学长远发展所选择的重大措施与行动方针。

2.资助工具，是为实现国家战略规划目标，对开放科学合作项目的相关指南、计划进行制定。

3.评估与监督，通过考察开放科学管理流程，将实施结果与预先设定的目标进行比对，激励行为主体开展高效行动。

4.规范与监管，通过制定法律法规、设立指导原则和树立行为规范来规范开放科学主体的行为活动，并实施监管责任，最大程度减少开放科学发展中的各种负面影响，促进开放科学健康发展。

协同各项治理机制，全方位规范治理活动

开放科学治理机制包括协调机制、决策咨询机制、参与和对话机制、监测评估与动态调整机制、伦理审查与监管机制。

1.协调机制，指不同领域、机构或部门间开放科学政策、制度之间的协调，以确保各部门政策的一致性。

2.决策咨询机制，允许对开放科学提出意见建议，并根据实际进行采纳。

3.参与和对话机制，即政策制定者与利益相关者磋商和公众参与决策的机制，利益相关者和广大公众可以参与到国家的战略决策中来。

4.监测评估与动态调整机制，通过对实施情况进行监测与评估，并及时对相关政策进行调整，通过动态调整实现战略规划与具体实践的有效贴合。

5.伦理审查与监管机制，通过对科学伦理以及相关法律法规进行监管，保护开放科学主体权益，并有效避免伦理和价值冲突问题的发生。

采取高效治理行动，促进开放科学进程

开放科学治理行动包括国家开放科学发展战略治理、科研体系和科研活动治理、优先领域治理、突破性技术和重大挑战治理。

1.国家开放科学发展战略治理，指通过制定符合开放科学目标和开放科学治理体系的发展战略，对国家开放科学发展方向和整体布局进行治理。

2.科研体系和科研活动治理，以充分的自主权和独立性管理自身科研活动，促进开放科学理念在科研界广泛深入传播。

3.优先领域治理，指通过制定优先领域开放科学治理行动方案，并发起国际合作计划/组织等，推进优先领域开放科学发展的新局面。

4.突破性技术和重大挑战治理，通过制度和组织创新及利益相关者的广泛参与设计，联合世界各国共同突破关键技术，以应对全球社会发展面临的新挑战。

4.积极推动我国开放科学治理的建议

我国目前仍处于开放科学治理的初级发展阶段，还未建立起行之有效的治理框架和手段。未来，为实现中国开放创新生态“五个需要”阶段目标，我国应积极创建适合开放科学发展的政策机制，培育开放科学文化，并搭建风险防范体系，营造高效的开放科学生态体系。

4.1包容更多主体融入并达成共识

目前，我国开放科学治理主体主要集中在政府机关和少数科研院所与出版机构，一些关键参与者的开放科学理念还未建立，科研创新的一些环节参与者还未加入。未来，我国需要加强了解科技创新主体的新发展需求，推进科研资助者积极开放包容，推进企业开放式创新能力，明确图书馆在开放科学中的作用，提升公众对开放科学的信心与参与度。

4.2建立开放包容的政策机制

目前，我国开放科学治理的相关政策多是围绕各开放要素构建，还不足以支持各开放要素的流通、面向开放活动的协同，对创新主体的包容性关注也较少。未来，应从国家层面加强整体布局，从国家长期规划、生态系统演化的角度为开放科学构建良好的创新生态环境，吸引更多主体融入，并鼓励关键主体发挥创新优势，促进系统开放与包容。

4.3搭建风险防范体系

由于开放科学强调知识的开放、研究的透明，以及不同国家地域间的合作，无可避免地会出现知识产权保护、数据隐私安全乃至国家数据安全等方面的问题。数据安全与开放共享之间的平衡问题，是开放科学治理要解决的关键问题。需要建立与数据安全相适应的风险防范体系，在知识的开放和保护间建立平衡。

4.4创建开放科学新文化

开放科学治理目标落地，实质上是一种文化的创新。我国需要建立开放创新生态的新文化，倡导良好的国际合作氛围，共同打造国际开放科学传播精品，共同策划、主动出击，在全球范围讲好“中国开放科学故事”、提升国际影响力，弘扬全球化变局中中国、中国科学家和企业家的精神品质，为全球开放科学治理注入正能量。

袁亚湘   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研究员。主要研究领域：计算数学、应用数学、运筹学等。

汪  洋   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信息化发展战略与评估中心主任。主要研究领域：信息化发展战略研究、开放科学研究、大数据分析等。

文章源自：

袁亚湘, 魏鑫, 汪洋, 等. 我国开放科学治理框架研究. 中国科学院院刊, 2023, 38(6): 818-828.

DOI:10.16418/j.issn.1000-3045.20230116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