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舒城:清代文人戴名世曾游历的汤池,悠悠百年古镇一时繁华!

作者:库米先生

故乡地处大别山东麓,为其余脉。巉巉巨山,一路自西,逶迤而来。犹如一巨型扇面,渐次收窄,及至我县,已成扇尾之势,绵亘于县域之西南。

舒城县汤池镇位置图(来源 | 库米先生)

县城南七十里有镇叫做“汤池”,是我县的重镇,是为我乡。镇有热泉,自岩间涌出,极热。乡人尝取蛋入其中,顷刻可食,客人见之,莫不惊叹有加;乡人自汲水家用,浣衣净面,极为称便。

汤池镇,汤池老街(摄影 | 库米先生)

经镇向东,溯河而上,越岐岭可至桐城霸(坝)王街;西南可达河棚、庐镇、洪庙,由庐镇翻老关岭又可抵达桐城中义、黄甲、挂车河。凡县西南之人员物资,进山入城,咸集于此。镇有老街,叫做汤池老街,自元末明初,乡民始聚于此,至今已有六、七百年了!

舒城县汤池镇(来源 | 地球在线)

南来北往的行商坐贾,贩夫走卒,络绎不绝。木材铺、糕饼店、染坊、茶馆、中药铺、铁匠铺、钟表铺、早餐铺、理发店、当铺、浴池、膏药铺,造纸的、卖柴的、做泥塑的、弹棉花的,可谓应有尽有。地之繁华,位居我县前列。

汤池镇供销社,内有铁匠铺(摄影 | 库米先生)

以前,人们除了偶尔在电视上看到煤气、电灯电话外,不知道电为何物?做饭取暖都是烧柴的。那时候还没有沿河大街、老街还像庐镇老街、晓天老街一样,每天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每到下半年的时候,老街上更加热闹,乡民开始置办年货。街坊们切记得,赊月腊月时节,几乎天天集市,卖菜的、卖柴的、卖松果的、卖玩具的,各式各样的东西,摆在窄窄的老街街道两侧,有的甚至都摆到人家里。那时,人都比较质朴,除非太过分,一般街坊邻居们都体谅这些小贩们,毕竟他们更不容易。一百斤上好的松毛,也只能卖个一块五毛钱,松果价钱更低,可能只有几毛钱。这些卖柴的农户,为了早点把柴卖出去,早上来的很早。腊月时节,天寒地冻,小贩们穿的多是草鞋或者薄薄的布鞋,早晨实在是冷,就去街上温泉的氹里泡泡脚。虽然命运多舛,幸好生在汤池,尚有一汪热水可泡脚驱寒。

汤池镇,宜城钟表店(摄影 | 库米先生)

偶尔,村民们也会聚在一起,畅想未来。这个说以后可能石磙长草田长树,那个说往后猪肉都能当饭吃,在那个只有一年三节偶尔才能沾点油沫腥子的年代,这是多么遥远的事啊!记得那时候有些人家来客人了,是要去别人家借一碗荤菜来配碗的,客人也知道这菜是借的,所以是不会去动那碗菜。如果随身带着孙子孙女这样的小娃娃,就一定要提前告诫,是千万不能吃桌子上的荤菜的!如果小娃娃在饭桌上实在忍不住,要去吃荤菜,保不定会被自己的爷爷奶奶给狠揍一顿的。

汤池镇,汤池老街(来源 | 网络图片)

小贩们虽然卖柴卖菜能换来几个小钱,但转身又会买些日用品带回家,花了个精光。所以,村民们常自嘲道:“汤池挣钱汤池了,弄豪热水洗洗澡!”虽自嘲,更辛酸,生活之不易,可见一斑。那时候,生意都不好做,据说最寒酸的是贩炭的,有道是“吃了年饭就贩炭,十东西没落到,落个黑手黑龙蛋”。据说那个年代,最挣钱的是四大行业:一削猪,二打铁,三倒犁头,四捣鳖。所谓削猪,就是给公猪做绝育手术,削过后的公猪能长得更快,一头能挣五毛钱,这个收入在当时可是相当的可观。所谓倒犁头,即“铸造”,就是用一个泥做的犁头模子,将铁水倒进去,等冷却了,一个犁头成形了。这在当时,也是很有搞头的。捣鳖就是用叉子在河里池塘里乱戳,又称“叉鳖”。不会的人,在水里捣一天,可能鳖孙儿都碰不到。这几大行业虽火,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也是相当的有技术含量的,难怪到现在还在口口相传着当年他们的趣事呢。

汤池镇铁匠铺里,老物件(摄影 | 库米先生)

老街记忆最深的是,一户给神佛塑像的人家。位于老街的东入口处,这里以前就是东闸巷子。曾经以为那家是满族的外来户,后来才知道是本地贾家,街坊邻居有时候形容别人一声不吭的傻样,会说:“你看你可像贾□□用泥巴得的汗?”小时候,踏着老街的鹅卵石,从其门口经过,不经意间转过头,只见满屋神佛之像:有大腹便便笑口常开的弥勒,有端庄优雅手捻兰花的观音,还有怒睁双眼龇牙咧嘴的塑像,不知何方神圣,最是吓人。那些神秘的塑像,让年幼的小孩既害怕又为其神秘感所吸引。几十年过去了,从来没有踏进去一步,却念念不忘至今。曾经的小伙伴们,是否也像我一样,不知那家是否依然在做着神佛?

汤池镇全览(摄影 | 李卫生)

自东向西沿老街行走约百米远,位于右手边有一条南北走向宽约一米多的巷子,这便是北闸巷了。明清时,巷口沿河那一端为老街的北门所在,这便有了巷子名称的由来。巷口有一十来公分厚的枫香树板门,表面包铁皮,当时东南西北四个闸口都有这样的厚木板门。在那动乱年代,这一扇扇厚重的大门,是街坊邻居们防匪防盗的最后一层保障。巷子两边人家侧墙对着巷子,几乎每家每户都开了侧门,进出巷子十分方便;有些家侧门较高,就不得不设台阶,使得本已不甚宽敞的巷子更显逼仄了。巷子中间铺设石板块,其下是一条水沟,两侧住户家的污水从此排入街北的大河。

汤池镇,北闸巷(摄影 | 库米先生)

过了北闸巷,沿街向西不远处,顺手边就是铁匠铺了。小时候路过老街,老远就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最喜欢跑进去,里面有硕大的手拉风箱,那是要人双手才能推拉的动的。每推拉一下,巨大的气流便被送到铁炉子底下,里面的木柴煤炭便燃烧的噼里啪啦。待在旁边,好不暖和。待铁胚被烧的通红,铁匠师傅一手用长钳子快速的将其钳夹住,放在垫铁上;另一只手抡起铁锤,狠狠地砸着铁胚,我们称之为“打铁”。而铁匠师傅在家乡的称谓便是打铁的,有时是一个师傅打铁,若铁胚比较大,一般就得两个师傅上阵了;二人轮番落捶锤,每当锤落之时,“唉嗨” 的号子便响彻小小的铁匠铺了。喊号子也是有实实在在的用处的,前一人的“唉嗨”声没落,后一人是不能落锤的,否则前者锤还在铁胚上,后者的锤就落下来,是要出事的。在这些“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于是便有了老家常见的摑头、锄掴、洋锹、洋叉、丛担、大撬、犁、耖、丝爪等等农具。

汤池镇铁匠铺里,简易的坩埚炉(摄影 | 库米先生)

过了铁匠铺,再向前几十米,东西走向的老街突然左拐,形成一段几米长的南北向街道。然后再次右拐成东西向,一直不解老街何以如此走向,想来以前的大河河岸是沿着老街北面的,所以才有此布局了。又或者转弯处本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庭户?人家不愿意让开,又势力雄厚,于是老街只能拐个弯了。在拐弯处,依稀记得左手边曾经有家早点店,杨家的。小时候偶尔得了几分几毛的零花钱,便是意外的惊喜;去买一个大饺子,或者一个狮狮头,大快朵颐一番,自是难得的美味了。

汤池镇,卖点心的杨家(摄影 | 库米先生)

过了转弯处再向前,就是西闸巷子了。巷子外是一条与老街相交的南北向街道,这条街道下面本是一条发源于梅子岭的小河。在西闸巷口,据说此处曾有家造纸的小作坊,用的就是小河里的水。后来河水实在太脏,刚好政府又规划沿河大街,大约1987、1988年,将此小河面用楼板盖起来,就形成了这条南北向的街道。在这条街与老街相交处,以前有位老剃头的,在老家,小时候我们都是说剃头的或者剃头师傅,理发师是后来才有的时髦词儿。老师傅姓韩,一辈子给人们剃头,可能从民国时就开始了。爷爷最喜欢去那儿剃头,因为他们是同时代的人,一边剃头一边唠嗑,从跑反唠到解放,从公社唠到修龙河口水库……总有唠不完的话题。可能他们这一代经历了太多太多,不到剃好头是停不下来的。那时爷爷也会让我在那剃头,因为的确便宜,好像五毛或者一块钱一次。那时候小孩子的我们特别害羞,是讲不出什么要求的,所以给我们剃头最是简单了,用那种手捏的推子,“咯嘚咯嘚”从后脑勺一直到头顶,几下就好。结果就是新头丑三天,回家半个月是不敢照镜子的,可能是头本来就生得丑吧。爷爷一直在韩师傅那里剃头,直到韩师傅七八十岁干不动不干了,爷爷就很难找到能一边唠嗑一边剃头的师傅了。前几年听说韩师傅已经走了,能陪爷爷唠嗑的人越来越少了……

汤池镇,澡堂前街道(摄影 | 库米先生)

南北向街道,不知道是否有名字?从小我们就称之为“池子那条街”,因为这条街的南端,有着我们小镇名称由来的地方——温泉澡堂。小时候放学后和几个小伙伴,疯玩后,一起去里面泡个热水澡,那叫一个惬意。那是城关人也没有的待遇。关键的是,还免费,只是年底才有负责平时打扫澡堂的人去收几斤米或者几块钱,以为浴资。

汤池的老房子多是青砖灰瓦、木梁木柱,已近百年历史。那一排排木门,一片片小瓦,无不诉说着它的久远。老街益发的老了,好多房子都已颓圮。据一位谢姓老先生回忆,老房子多建于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也许是1933年),惟有马家的老屋是明代传下来的。那年,打了败仗的土匪魏道韵帅手下残兵逃至小镇。时有马家,为镇上大户,世代行医,马家膏药乃小镇上有名的老字号。这些伤员就驻在马家,马家膏药果然灵验。不久,伤员尽数康复。临走前,那些土匪把整个街都防火烧了,惟余马家老屋幸存下来。可惜马家老屋现也已不存,其他被烧商户不得不重新建房。

汤池镇传统民居,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摄影 | 库米先生)

至于何时发现温泉?已经不知道了。何时建成公共澡堂也已不可考,惟余戴名世的名篇碑刻,见证着汤池老街曾经的繁华。清桐城派著名诗人戴名世曾游历此处,归桐后有游记一篇《温泉记》:

温泉在舒城县东南七十里。山间,泉出石下,沸而出,若釜中汤然。土人为方池于其前,相去丈余,沟而引其水入池。旁亦有泉,相去不二、三尺,其水寒,其流细。二水皆达于溪。其池旁近之水,往往有温者,而流不大,温亦弗及焉。山中人及道路过者皆来浴,日夜不绝。池可容十余人,皆裸而立池中。主人教余浴,余不可,乃濯足而归。

《温泉记》石刻碑文(摄影 | 库米先生)

戴名世(1653—1713),字田有,一字褐夫,晚年号南山。幼时家境贫寒,但刻苦上进,力学古文不辍。戴名世六岁开蒙,十一岁熟背《四书》、《五经》,被乡里长辈公认为戴氏“秀出者”。年未及弱冠即善为古文辞,二十岁起开始,为塾师,授徒养亲,是清初数一数二的大文人。所作文章,当时无人能及。戴名世的大名,朝野上下人人皆知。康熙四十八年,戴名世参加殿试。以戴名世的才学名气,当世皆以为必能高中状元。适逢御史赵申乔儿子赵熊诏与戴名世同科,在赵申乔一番运作后,名满天下的戴名世屈居榜眼,赵熊诏高中状元,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天下仕林可不答应!弄的赵申乔灰头土脸,赵以为一定是戴名世在后面捣鬼,于是决定报复。此时 “文字狱”盛行,戴名世素负史才,曾遍访明朝遗老,搜集野史杂史,决定仿《史记》写明史。他的古文著作百余篇被其弟子尤云鹗抄录并出版,名之《南山集偶钞》即后来的《南山集》于康熙四十一年发行。

《戴南山集》(来源 | 网络图片)

此书一经问世,即风行江南各省。但书中录有南明桂王时史事,并多用南明永历年号,被赵申乔参劾,以“大逆”罪下狱,两年后被处死。此案株连数百人,震动儒林,甚至桐城派开山鼻祖方苞,因给《南山集》作序,也被牵连其中,后免死,以白衣入值南书房,这就是著名的清初三大文字狱之一的《南山集》案。此案于雍正年间平反。文革期间,戴名世墓被毁,上世纪八十年代重修,墓虽再修,世间再无戴先生!今我县汤池受惠于先生才学,以一篇温泉记为天下知,再读先生此文,不禁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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